我没有看海,我就这么看着他。
一直到远方的嘈杂声打破了这儿的静谧,太阳终于被海水淹没,依稀有火光亮在视野的尽头。
篝火晚会开始了。
我这才收回目光,看着沉寂却藏着波涛汹涌的大海:“你好像要来不及练琴了。”
“还有一点时间,我的节目在很后面。”他终于动了动身子,从后背取下吉他,打开黑色的吉他套,取出里面的木质吉他。
他抱起吉他,拨了拨弦,流畅的音乐声荡在了沙滩上。
“庄总。”他抱着吉他朝我笑:“要不您点首歌吧。”
我偏了偏头:“你不是要练琴吗?你练你一会儿要表演的歌就行了,不用管我。”
“说来有些不好意思……”他挠了挠头:“上大巴的前一刻我还在加班,其实我都还没想好我要唱什么来的……”
我笑道:“你这是在变相向我邀功吗?”
“不是不是!”他赶紧道:“我只是……我只是……”
他只是了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我噙着笑在他旁边隔了一手臂远的位置坐下,道:“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开个玩笑而已。”
他松了口气。
我道:“不如你唱什么《国际歌》之类的?”
他的脸垮了下来,露出几分求饶的表情:“庄总……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
欺负小朋友的确很快乐,我笑出了声:“打倒资本主义不是每个打工人的愿望吗?”
他大概是被我逗得有些小脾气了,干脆破罐子破摔道:“您说得对。一会儿我就唱《国际歌》,经理们问起来,我就说是庄总点的。”
我装模作样地点头:“会推锅了,不错,是个合格的社会人了。”
他也终于崩不出笑了出来:“庄总,哪有您这样带坏下属的。”
“每天板板正正地多没意思啊。”我晃了晃悬在半空中的腿,意外找回了几分童年的快乐:“人呢,就要学会苦中作乐。”
陆重非的手指拨动了几下琴弦,突然问道:“庄总,您过得很苦吗?”
“像我这样物质条件的人说苦,应该会被人骂矫情吧。”我想了想道:“说苦也不至于,就是人一辈子活在世界上,总归有些想要却无法得到的东西。”
毕竟我这么多年来,大多数的苦都是自找的。
“其实……”他抿唇,沉默了一会儿,道:“有件事情,庄总,我一直想告诉您……”
我没有看他,也没在意,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你说。”
“前段时间,我一直过得很不好。我妈妈生了病,虽然我家境还算不错,可我总担心钱不够治不好她的病,就想找最好的公司,赚最多的钱。您还记得第一次面试的时候吗?那次我半个小时没回来,迟到了很久,您还给我打了圆场……”
这件事情其实过了没多久,但大概我最近太累,竟然觉得是许久之前的事了:“嗯,我记得。”
“其实那天是在厕所的时候,邻居给我打电话,说我妈发病了,我脑子一懵就想赶回去,结果半途跟我说没事了,我不想错过面试,所以又赶快跑了回来。”
说到这里,他漂亮的眼睛里浮现出几分苦涩的笑意:“其实我本来是不报期待了,因为迟到,人事打我电话我还因为静音没接上,这放在哪都是被严重扣分的事情,根本不可能还有机会。”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了看天,似乎要把逼到眼眶的泪水藏回去:“但我真的太需要这份工作了,虽然的确有很多公司要我,但这儿给的福利待遇是最好的,我真的真的不想错过。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也是那天,我在门口遇到您,您问我‘为什么一定需要这份工作?’还说我‘不要妄自菲薄,在其他地方一定会出彩的’。那时候我不敢回答,我怕您觉得我在博同情,我现在终于可以回答您了。”
“再后来,我面试通过,兴高采烈开始上班,却没想到路上被撞了。”他的笑容依旧苦涩:“那时候您都不知道,我都快绝望了,想着是不是老天爷要和我作对,我想要的哪怕这么一点点东西都不肯给我。”
“可就在我不知如何是好,满脑子只能想到先去上班再说的时候,您出现了。”
陆重非的底细我很清楚,所以我知道,他如今和我说的这一切,都是肺腑之言。
单纯的男孩子弯着眼睛,盈盈的泪光中却闪着笑意:
“庄总,您出现了。”
他转头,认真地看着我:“无论是那次您给我打的圆场,还是在第一次报道那天被撞时送我去医院,也许这些对于您来说很小的事情,对于我来说,却可以拯救我的全部。”
我晃动的双脚停在了半空。
我这才转头正眼看他,看见他原本苦涩的笑容里,夹杂着的那点真心实意的喜悦和感谢。
我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我总觉得陆重非和江铖很像,可直到今天我才发现——
他们根本不一样。
第40章
其实我想说,拯救这个词太大了,我配不上。
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我不是十七八的小姑娘了,虽然被人这样充满感激地看着,再加上些似是而非的话会让我十分受用,但在受用的同时第一时间冒出来的,不是心动或者害羞,而是自己都无法控制的质疑:
在昨天大家刚确定我和江铖实打实要离婚,而且江铖没解释自己即将再婚的情况下,对于其他人来说,那就是我与江铖,再无复婚可能。
甚至于对于大多数都知道我苦追江铖多年无果的人来说,心里面想的恐怕是“庄闻这次彻底输了,怕是再没有机会了。”
也许在他们眼中,我此刻就是一个受尽情伤需要安慰的可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