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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不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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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柳满皇都,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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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早,婢女莲叶咬着手指,站在污水横漫的后厨门口发愁。

厨娘房妈妈着急,推开她抢身而过,麻练鞋痛快踩进污水,把泥点子全甩到莲叶的淡绿滚边丝布袄裙和浅碧色无纹绫绣鞋上。

“屋里穿穿得了,这绫子经不得水,过两道色就掉了!”

绫子怕水莲叶何尝不知道,她悔的肠子发青,待终于踮着脚尖走进厨房时,案上已经码好几碟小菜,簸箕里盛着淘好的米,房妈妈蹲在灶下通火堆,撅着后臀姿势颇为不雅。

——虽说都是奴婢,那也得分个三六九等。

想到自家前程似锦,莲叶面皮松弛下来,掸袖口,捋鬓发,打了个大大呵欠。

房妈妈扭过头从低往上打量她,溜光水滑的发髻上没半件首饰,却还是难掩秀色。

大清早,忙的团团转呢,这妖精蹄子偏来啰嗦。

房妈妈便有些不服气,故意大声刻薄,“今日娘子竟起的这样早,昨夜不曾点灯看经么?”

到底是年纪轻轻的姑娘家,莲叶羞红了脸。

房妈妈拍额头恍然大悟,“错了错了!是郎主起得早。”

“不论郎主娘子,都是主家,都得伺候。”莲叶陪着笑问,“热水可得了?昨儿郎主便嫌水凉。”

“才生上火,等等就得了。”

房妈妈腹诽,连个通房还没挣上去,嘴里就念叨上了,横是怕谁不知道。

她正想排喧两句,忽见杜蘅在寝衣外披了件桃花粉茧袄轻飘飘转进来。房妈妈忙收了面上鄙夷之色,赶上前去搀扶,关切地问。

“元娘来这脏地方儿做什么?厨房是下人才配待的。你快回房里等着去。”

她指着灶上嘟嘟冒着热气的铜壶,“热水马上就得了,奴婢这就端了去。”

莲叶听得出她指桑骂槐,敷衍地向杜蘅行了个礼,半是赞许半是搭讪地笑.

“二娘子向来贪睡,倒是元娘日日早起。难怪郎主昨儿夜里还念着元娘懂事,能撑得杜家半边门楣。”

莲叶只比杜蘅大三四岁,明面儿上是韦氏的婢女,然这一二年,杜有邻有心抬举她,常允了她在房中过夜,并不避讳,她便张狂起来。

杜蘅一时错愕,待明白过来,脸刷的就红了,窘迫地匆忙应了一声,避着莲叶火辣辣的眼神,扭身就逃了出去。

果然脸嫩心软没出息,要不是投生在官家,怕是连服侍人都学不会吧?莲叶挑眉嗤笑。

“郎主不过六品,元娘又不得喜爱,身边儿连个丫头都没有,难为妈妈还把她当千金小姐供着。”

房妈妈听不得这个话,一把将抹布掼在台上,拍案怒斥,目光比刀子还尖刻。

“六品怎么了?六品也是官儿!莫说这家里尚用得起两个丫头,便是用不起了,也轮不上你给元娘提鞋!你进城晚,见识短浅,以为傍上郎主便登天了吗?咱们郎主可不糊涂!即便给你开了脸,也不敢抬举你做妾。前头张郎官家抬举了个乐户,哎哟,犯了大律令,流放了一年半呢!”

莲叶听得愣怔,不明白什么是‘大律令’。

“长安城里的规矩,官人犯法祸及子孙!张家两个小子原本好端端的,只等着做官娶妻,这下都完了,更可怜大娘子,一朝沦落,颜色衣裳穿不得,金银首饰戴不得,亏得她娘家父兄还有倚仗,手里使的几个丫鬟婆子都在。”

莲叶两道秀致的眉拧起来,想问乐户下场,又怕房妈妈刻薄,抿了抿嘴要走。房妈妈忙嗳了一声,伸手拦住她。

“故事还没说完哪!你着什么急?”

“妈妈要卖弄就痛快些!奴婢可比不得妈妈金贵,在这家里熬了十几年,磨洋工也照样吃饭!大娘子还紧等着奴婢伺候梳洗呢!”

房妈妈却不急,等着莲叶脸上五颜六色开起染坊,花样儿好看极了,才狠狠再将一军。

“至于那贱人,哭哭啼啼说要陪张郎官上路,生死在一处。可惜呀,头天说的好听,夜里大概后悔了,天不亮卷起包袱就跑……可见鱼有鱼路,虾有虾路,麻雀披上金毛也成不了凤凰。”

“这也怪不得她,流放路上辛苦,她女孩子家……”

房妈妈吊起眼角拿眼皮子夹了莲叶两下,从鼻子里嗤出一声。

“无情无义的东西!被张家大娘子逮回来,就摁在张家正门口,大嘴巴子狠狠抽了一顿,街坊都拍掌叫好。完了卖给过路胡商,去西域吃沙子了。”

“你!”

莲叶俏丽小脸登时气的发白,双手紧紧扯住袄裙,半晌方才冷笑着慢慢道。

“承妈妈教导,奴婢就等着瞧元娘能找个什么好婆家!”

房妈妈心头一凛,猛然想起来这死丫头日夜服侍郎主,多得是机会胡乱进言,偏郎主又是个偏心的,万一真被她害了元娘可怎么好?

她不肯示弱,重重的哼了一声,眼瞅着灶上水开,提起水壶就走。

“你个蹄子少动坏心思吧!”

莲叶急道,“诶!先给郎主送去呀。”

房妈妈只做听不见,脚下走的飞快,转眼就出了后排房。

莲叶急的跺脚,她虽然在人前强撑姿态,其实背地里并没有得着杜有邻多少轻怜蜜爱,昨儿打的洗脸水冷了些,便挨了好大一个冷眼。

厨房里统共就那一个大铜壶,她再急也没有用,只得从水缸里掬起一捧冷水拍打在脸上。寒冬时节,水冷的像冰,她方才站在灶前多时,早将全身烤得热烘烘的,这时候大剌剌被冰水一激,从天灵盖到脚底板都凉透了。

莲叶忍着脸上刺痛,使劲在两颊拧了拧,又小心的撩起衣服擦干,忙趁着脸上红粉菲菲的娇俏样子回了正房,指望这么着能少挨些硬话。

正院北房之外还有两侧厢房,其中西边厢房一列三间,靠南的两间打通了做杜蘅卧房,七八步面宽,五六步进深,长方条形状。虽是跨了两间的地方,毕竟只是厢房,仍显浅窄,故而未置办屏风、香炉等陈设,只在墙上挂了两幅卷轴,一则《青女》,二则《乞巧》,都是主母韦氏的手笔。靠窗摆了一高一矮两副绣架,皆绷着丝帛。

杜蘅临窗站着,看房妈妈把滚烫的热水往洗脸盆里倒,她性情本来急躁,独在杜蘅跟前处处当心,动作放慢许多,免得溅起水花烫了杜蘅。

杜蘅捏着巾帕咿咿呀呀劝。

“莲叶也不是冲我一人,妈妈何必为我出头。”

“你呀!就是太老实。怎能让个下人骑到头上撒野,往后嫁人了怎么办?如何管家理事,如何周全内外?”

房妈妈放下铜壶,探手试了试水温,抬眼巴巴瞧着杜蘅。

要说起来,杜家人的相貌都不错。

郎主杜有邻在衙门待的久了,难免有些居于下位者的顺从拘谨,但胜在身板挺拔气质儒雅,瞧着便是个温文尔雅的饱学之士。主母韦氏是个在家修行的居士,轻易不施脂粉,但细看五官还是精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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