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老老实实跪着受教,待韦氏施以眼色方起身入座。
“一家子骨肉,说什么叨扰不叨扰。大哥这是怪我多年没往灵武请安去。”杜有邻接口道。
“哈哈哈哈,二弟有这个心就好。灵武地偏人穷,吃不好住不好的,二弟就算想去,我还舍不得你受罪跑一趟。”
说起灵武孤寒困窘,杜有邻就心疼起自家长兄来。
“大哥一去十数年,音讯全无。我在朝中,但凡有朔方军的邸报传到东宫,都要翻来覆去逐字逐句的看,又想看到大哥的名字立功杀敌,又怕看见报了病丧,年年心惊胆战几回。”
他越说越动感情,话匣子打开就关不上了,絮絮念叨。
“大哥当年一身肉皮白练似,比别人家女孩儿还娇贵,我常想待大哥有了孩儿,肯定玉雪可爱。可怜三个侄儿本都是娇滴滴的好娃娃,如今在那苦寒之地养大,黑了糙了,再回京城如何攀亲事呢?”
杜若听得好笑。
她向来知道阿耶文人习气,心软多情,书房里散落的诗句尽是些‘今朝柳梢绿,去岁桃花浓’的酸词,不过在孩子们面前顾虑遮掩,做出庄重样子,今日见到兄长便露馅儿了。
杜有涯也是老脸通红,尴尬地向韦氏瞄了一眼求援。
韦氏忙笑着打岔,情真意切地问。
“大伯如今好端端的回来了,你还说这些干什么?大伯此番可是调回长安了?那太好了,咱们家可算团圆。”
她推推正在抹眼泪的杜有邻,“快别哭了,赶紧替大哥踏看地块,买房子置地,莫叫奸商骗了才是正经。”
杜有邻怔了怔,迟疑道,“大哥真的调回来了?大哥可是升官了?”
杜蘅和杜若不约而同转过头。
“不是!”
杜有涯咧嘴干笑,摆手道,“弟妹又不是不知道,我向来是个笨嘴拙舌的,走到哪里都不受长官待见。我家娘子说我,闷头干活行,抬脸要好处,下辈子也不行。诶,官场上我是混不出头啦。”
边将大不同于京官,一旦定职定岗,极难请假探亲,通常都是升迁才能回到原籍。
韦氏诧异地追问,“那,大哥此番因何进京?”
一家老小都好奇起来,瞪眼瞧着,杜有涯越发不好意思,只好顾左右而言他。
“二弟命好,当初咱们兄弟俩同以学馆入仕,同在国子学‘纳课’。二弟样貌生的英俊,又擅诗文,得了老师青眼,入学不满一年就特许参加考试,果然一击而中直接授官。我就不行了,混不出个名堂,挨了三年才考,还没考上。”
提起旧事,他并没有多少伤感,反而意兴盎然。
杜有邻连忙劝慰。
“大哥不好妄自菲薄。这些年我与大哥分离两地,每每想起此事,倒觉得当初是阿耶办左了,白耽误大哥多年。”
杜若听的得趣儿,忍不住插口问,“祖父什么事办左了?”
韦氏生怕杜若不知深浅伤了杜有涯的心,忙喝道,“若儿收声!”
“哎呀!”
杜有涯见韦氏屡屡借斥责孩子维护自己的颜面,心疼得瞪了韦氏一眼,才微微侧身耐心解释。
“侄女不知道。官家子弟以恩荫出仕,有两条路走。倘若擅文呢,便往国子学或是太学读书,通过礼部考试授官。倘若擅武,可在千牛卫服役三年,然后由兵部、吏部依次考核授官。你阿耶方才是说,我生来就不是读书那块材料,何必在国子学白费功夫。”
杜有邻忙道,“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了,好了。”
杜有涯痛快地挥挥手,笑向韦氏道,“二弟还是这个脾气,说话酸唧唧的,累得慌!我是不会念书啊!又怎么了?这十来年在外头混着,不用与长安城里的达官贵人打交道,我觉得快意的很。”
韦氏掩口笑道,“大伯潇洒恣意,自是我家郎主比不得的。”
杜若听得明白,笑嘻嘻道,“阿耶。文官有机会留京,武将若不从千牛卫起家,非下州县不可。祖父是心疼子弟,不愿大伯出京受苦,才勉强而为,行此下策吧。”
杜有邻多年不曾想过此节,一时愣住。
杜有涯惊异不已,伸出大拇指夸耀。
“对嘛!照我想也是这么回事。难得侄女小小年纪,见事这般清楚明白。养得好,养得好,果然还是弟妇教养得好!”
韦氏也觉面上有光,笑着自谦,但仍轻声斥责杜若,“长辈议事,你听着就是,不许胡乱插嘴。”
杜有涯道,“弟妹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把孩子养的那么听话干什么呢?我瞧两个侄女都在及笄之年,想来已在议亲事了?这结亲家可是大事,爷娘固然要把住根本,孩子自己也得心里有数。不然嫁出去还糊里糊涂的,白耽搁了下半辈子。”
说到亲事,杜有邻与杜若下意识都朝杜蘅瞄过去,杜有涯从军多年,审讯过不少细作,十分警醒,立时笑着点破。
“哦,原来正在议大侄女的亲事。”
杜蘅顿时大感羞赧,拱起袖子遮在面前,细声细气道,“大伯见笑了。”
众人尽皆一笑,独杜若嘴角噙着笑意,眼珠一转,忽然又问,“方才大伯说,这次是为什么回京了?”
“你这丫头!”
“若儿!”
——杜有涯和韦氏齐声呵斥,只不过杜有涯的语调分明是无奈里头带着抱怨。
杜若不理他们,继续追问。
“我朝开元九年置朔方节度使,领单于大都护府,并夏、盐、绥、银、丰、胜六州,定远、丰安二军。开元十年,增领鲁、丽、契三州。至去岁,又兼关内道采访处置使。如今的朔方节度使,总领疆域之大,统辖兵力之广,乃国中各节度使第一。大伯此时进京,可是身负重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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