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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不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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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言寸草心,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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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眉间一闪,笑意似水花溅出来,“只要你拿捏的住郎君,私奔又如何?”

杜若吃了一惊。

前番陈郎官家来相看时,阿姐还不是这个主意,怎的一朝定亲,就翻出这般肝胆来了?

杜蘅拿帕子掩了嘴,斜眼笑。

“你看我干什么?我就是个老实头任人摆布吗?狗急了还跳墙呢,他那日若逼得我急了,我便与柳郎悄悄走了。”

杜若无语,只得连连望天,暗道,柳绩连你我姐妹尚未分清,满腔痴情对着我就来了,你还热心肠扑在他身上,当真是瞎了眼睛。

“阿姐已有夫婿,自然无惧爷娘,我却两眼一抹黑,离了娘家又去靠谁。”

“以你的美貌,哪个郎君不是千依百顺。你怕什么?”

这话杜蘅来来回回已说了几次,杜若无奈抿唇,看她的眼神便带了几分体谅。大概阿姐深深以此为憾,才会以为单凭美貌便可以天下无敌罢,至少可以换来阿耶的重视,换来上学读书的机会。

可如果美貌有用,自己附学已有三年,为何并未结下大好姻缘呢?学里半真半假向她搭讪过的儿郎可不少呢。

卧病时她日日蒙着被子细想阿娘说过的话。

世道逼人。

不只是杜家这样日渐衰微又不甘心的人家受逼迫。就连高高在上的家族,比如当年的韦氏‘驸马房’,背靠皇后,手里握着多少朝廷要紧的职位,连起兵谋反都做了,照样腹背受敌,一朝新君崛起,立时满门抄斩。

家族起落伴随着宗室兴衰,这样的故事杜若在学里听了一遍又一遍,历朝历代都是这么过来的。整本《氏族志》分明就是无数倾覆家族的墓志铭。赫赫有名的房家,权势喧天的长孙家,近在眼前曾经晦日凌空的武家,如今安在?

道理早就一条条写在书上。

可从前她从未想过,原来自己的命运也会顺应这个规律,或者说,也能利用这个规律。

韦家表哥为什么尚主?杨家为什么代代与宗室结亲?

那都是为了托底。

有了血脉上的牵连,即便这一代没有出色的儿郎,还可以寄望于下一代,横竖那一条出仕的路是空出来了。

想穿了这一层,再看什么开元盛世,万邦来朝,便都是水月镜花一般空洞了。

不错,自太宗皇帝开创贞观之治,到则天皇后破除关陇门阀,再到圣人一手缔造旷古未见的太平富贵,三代圣君励精图治,文臣武将共襄大业,才有今日的盛世繁华。

可是,文采斐然的赞歌底下,盛世其实薄如蝉翼。

这世间的道理,也根本就没有变过。

如果远离权力,一家一姓的起落全仰赖上位者的随意好恶,顷刻间就能翻覆。

杜若不愿如外祖被人拨弄命运,更害怕像被阿娘冒籍的表姨一般糊涂丧命。这世道要安稳度日,偏安一隅是不行的,唯有逆流而上。

杜若理了理思路,开口道,“阿姐,咱家再这样下去,田庄吃用两三代就耗尽了,往后子孙无靠。”

“你说什么?”

杜蘅惕然心惊,整个人清醒过来。

“阿姐是管家五六年的熟手,田庄上的出息自然算的清楚。”

杜蘅恨不得立时去车上翻账本来计算,被杜若一把按住,她慌乱地脱口而出。

“我家六品官身,私产免税两百亩,每年产粮许多,自家吃用不尽,还可变卖银钱。只要不出狂嫖滥赌的败家子儿,这难道不是万世基业?”

“世上哪有许多千秋万世啊。”

杜若苦笑,“阿姐,咱们家庄子左近的梁家,祖父置下产业,孙子还未出生,田产就折损殆尽了。”

“梁家与我家怎么同,他家没有根基。”杜蘅急忙辩驳。

“阿姐也说,我家六品官身。阿耶百年以后,若是思晦并未出仕呢?”

杜蘅瞠目结舌,恰风过,将她吹得通透,自顶及踵凉个透心。

想到柳家是亲朋散尽的,若杜家也如此,往后孩儿们倚仗谁?

从前杜蘅并不指望儿孙长进,那是因为还有娘家可靠。心底里她还盼着娘家能替夫君提一提衔儿呢。如今看来,帮不上忙也就算了,只怕娘家还要拖后腿。

“怎会呢,思晦怎会出不了仕?”

杜若定定看着杜蘅,缓缓摇头。

“阿耶竟不肯为他谋一个出身吗?他紧紧贴着韦家所为何来?难道就为了给你读书?”

杜蘅有股说不出的滋味在心头,想不通阿耶本末倒置,打的是什么主意,杜若便是再出息些,替杜家攀一门贵亲回来又如何?能承袭杜家门楣的唯有思晦,亲家最多也就是添添光彩罢了。

她急的反手抹了一把眼泪。

“你入学前我还琢磨着多添一两百亩地,给思晦多留些根基,要不是阿耶在你身上砸起钱来万金不顾,原是有机会的。”

六镇出来的人家,老规矩都看中女孩儿,嫁人成了姑奶奶的,在娘家说话有分量,出阁前更有天然的管家职权。尤其杜家这样,小郎君太小,老郎官又不济事,韦氏从早到晚装菩萨,杜蘅自谓在家里是顶门立户的。

这二年,她既埋怨阿耶眼大肚子小,拼着全家生计去赌,又有几分怪罪杜若生的太好,给了阿耶这样的妄想。

杜若很明白,却只能装作不懂的笼了笼斗篷。

“前几日我也不肯,后来想明白了。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往后你做了人家阿娘,家里实在过不得了,兴许也会如此。”

杜蘅心尖一抖。

她已肖想过与柳郎的孩儿将有多精致眉目,夫妻俩多么宠爱,转瞬间竟要将她用作献媚邀宠吗?

“或者我去了,你的孩儿便不用如此。”

她说话冷冰冰直愣愣,就像阿娘,句句堵的杜蘅无话可答。

“那日你晕在院子里,可是阿娘跟你说什么了?”

杜若脸色灰败地摆了摆手,“也没什么,都是阿娘小时候的事。”

“阿娘身世坎坷,性子难免孤僻古怪。你不要听她那些歪理。年轻轻的姑娘家,有的是往后。”

春光明媚,杜蘅顺手折了蒲草做笛架在唇间滴滴吹奏,她已是下定了决心,不管杜家如何,自己这一头家计,定要立出个模样来。

杜若摇头。

“阿娘没有逼我,是我自己想明白了。人活在这个世上,本就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阿姐知道我的性子,不服输,不认命,既然打定主意要搏一搏,我一个人单打独斗,还不如站在杜家门楣底下抱团取暖。”

杜蘅听的半懂不懂,恍惚明白她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不禁道,“阿耶想靠你得一注歪财,你莫被他哄了去。”

思晦远远从河道边上摇着胳膊跑上坡,蹦蹦跳跳的,比平日看着又活泼些。

“开头我以为,牺牲我是为了思晦,难免妒忌怨恨。后来发现也不是。咱们杜家不能就这么滴溜溜直滚下坡,总得有人赌一把。”

杜若扭过头,直直看到杜蘅眼里,目光冰凉坚定,像把凌厉的短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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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很多道理,却仍然过不好这一生。

这句话我不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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