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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不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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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风几万里,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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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夫人垮着脸愤愤赶回排云馆。

刚进院子, 便见一个束着抹额,身穿绛红窄袖圆领缺胯衫,足蹬鸟皮六缝靴, 腰上束着革带的男装侍女躬身行礼。

“太夫人走去哪儿闲逛, 奴婢等了半日呢。”

太夫人认得这是惠妃身边得脸的女官茜桃,忙笑问,“可是娘娘召见?”

茜桃拉了她扭身就走。

“今儿热得很, 娘娘懒怠用午膳, 略吃了几口点心, 倒问了太夫人几遍。太夫人快走,奴婢慢慢说与你知道。”

太夫人久在惠妃宫里出入,知道宫女们银钱上宽裕, 唯有亲情一事难以顾及, 便常屈尊亲替她们与娘家通些消息,因此混的烂熟。她脚不沾地走得飞快, 听得点心二字, 倒觉出肚里空落落的, 原来已误了午饭。

她连声问道,“可是咸宜有事?”

茜桃却不吐口, 只把她一气儿推进后房。

刚至房门,便有一股细细的甜香袭人而来,熏得人骨软眼迷。

太夫人连说好香, 入房看时, 墙上挂着吴道子的《八十七神仙卷》,气韵雄壮, 几乎要破绢而出。当中设了一架十二扇牙雕花鸟纹屏风。案上摆着巨大的漆背螺钿人物花鸟纹宝镜。镜旁置一玉盘, 堆着澄黄盈透的樱桃。

再看临窗绣榻, 惠妃侧卧其上,双目微垂,长发如黑绸披散肩头,衣带依依垂落,丰肌艳骨,较画上仙子也不差什么。

明珠簪环整整齐齐列在案头,闪出柔婉艳光。

手持拂尘的内侍牛贵儿侍立旁侧,垂着眼皮仿佛也在打盹儿。

满屋子鸦雀无声,唯有窗外鸟儿偶然一声轻啼。

太夫人放轻脚步悄然后退,轻声道,“娘娘既歇着,臣妇待会儿再来。”

茜桃笑而不语,惠妃已启眸微笑。

“舅母何必见外?”

她伸手招了太夫人坐在榻前绣墩上,自己盘腿坐起来,揉了揉眉心,眼中水气氤氲,怔忪片刻,方才语声哀婉的开口。

“天下姓武的都死绝了,我母家凋零啊。”

当年韦武两家倾覆,惨状骇人,东西两市一日之内砍了几百颗人头,血流遍地。太夫人在家抖衣而颤,战战兢兢,唯恐邪火烧到长宁公主头上,哪顾得上问骊珠境况?过了好几个月,才听说她命好,父母死的早,没在风口浪尖上招惹过李家那位杀神,只判了个没入掖庭。

说起旧事,太夫人心尖儿也抖,看惠妃的眼神便多了几分酸苦同情。

“娘娘如今过着天下最安稳的日子,从前的事儿只有少想些。”

惠妃拿起帕子在眼角按了按。

“谁愿意想呢,就是梦里——”

她碧清妙目半垂着,悠然长叹。

“舅母知道,我打小儿就进了宫,武家人里头就只剩裴夫人还在世。偏她和儿女不贴心,几个孩子都不肯跟着她在内宫走动。雀奴呢,更可怜,养在宁王宅里,跟兄弟姐妹合不来。如今大了,宫外连个往来的人家儿都没有。”

圣人子嗣众多,二十来个亲王拉帮结派,彼此都有亲近的小兄弟。唯独寿王与兄弟们生疏,长年独来独往。

太夫人明白做娘的心思,依依劝她。

“小孩子家家,大些儿就好了。多少做兄弟的,小时候闹得乌眼鸡似的,待吃过外人的亏,就知道自家人好了。往后我叫杨洄多到寿王府寻他,咱们毕竟嫡亲血脉,比不得旁人。”

“雀奴也大了,我的意思,是想向舅母讨个人,亲上加亲。”

太夫人心头一动。

刚刚才在忠王跟前受了冷遇,没想到竟入了这位的眼,可知失之桑榆,收之东隅。只是杨洄已尚了咸宜,自己原本打着脚踩两条船的主意。若再把子佩给了寿王,就绑死在惠妃这条船上了。

她往后一缩,呵呵笑了两声,连连摆手谦虚。

“我们家门户低,比不得郡公家,哪儿配伺候寿王?”

惠妃扬起眉,黑幽幽的眸子闪出清亮的光束。

“子佩是咸宜正经小姑,我怎会委屈她做妾?雀奴封王封的晚,比兄弟们不如,我还怕舅母不乐意呢。”

惠妃竟肯给子佩正妃之位!

太夫人喜出望外,一张老脸翻出牡丹花儿来。

杨家的运道当真是来了!

她笑盈盈牵了惠妃的手,心思活络起来。

皇子公主都是天家血脉,婚事却不可同日而语。驸马毕竟外姓,各朝都不肯给予高位。尚主等于放弃仕途,说白了出个人陪公主过日子,换一家子荣华富贵。

杨慎交就是眼跟前现成例子。

韦皇后势大时,他仗着长宁公主横行霸道。韦氏一倒,祖孙三代夹着尾巴出京。驸马家与其说是皇亲国戚,其实等于公主身后的仪仗,充个场面而已。

做王妃却两样。

历来皇子的妻族、皇帝的后族,都是正经外戚。且不说两汉、魏晋多少国舅弄权,单单本朝的长孙无忌就曾只手遮天,一力保了太宗最平庸的儿子李治上位。

寿王排行虽小,却是宠妃长子。

瞧圣人的性子,只要多活几年,未必不会忌惮年长的太子,属意于小儿子呢。那么杨洄便从驸马都尉摇身一变而成国舅,何等荣耀!

想到有朝一日作为皇后祖母,能得到二品甚至一品诰命,太夫人喜得头上偏凤来回摇晃,碰的叮当作响。

便是寿王没那个泼天福分,武家已彻底倾覆,他没有母家依靠,往后在隔母的兄弟手下过日子,总要仰仗几个信得过的朝臣。杨洄虽然不上台面,只要咸宜能生出好儿子,五品出仕,兢兢业业熬着,再加上寿王的人情,三品要员也能够得着。

这么一想,太夫人又觉得杨子衿似乎比子佩更适合做寿王妃,子衿性子端庄大方,阿耶杨慎怡又从科举出身,不像杨慎交、杨洄两父子不学无术,且她已经十八岁了,多少媒人上门都被撵了出去,这回被寿王看上,总该中意了吧?!

不妥不妥,寿王才十六呢,女大男小,恐平添波澜。

太夫人脑子乱成一团麻线。

她不敢在惠妃面前犹疑耽搁,倒好像是拿乔的样子,忙堆起笑表态。

“娘娘待舅家这般亲厚!老身还有什么可说的。只是子佩那孩子娘娘也知道,小性儿了些,子衿倒是乖巧。”

惠妃笑了笑,不以为意。

“我看中的是杨家家教名声,至于子佩还是子衿,舅母拿主意就是。”

太夫人连连点头,暗自称愿。

此事关系杨家后面五十年,还得和两个儿子好好商议。惠妃度她面色,知道这便斩断了忠王或是太子一条胳膊,嘴角微微扬起。

“只一样舅母定要依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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