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两个六七岁的女孩已围了过来。
女孩子没有顾虑,大大方方上下打量杜若,觉得庶母极美,胜出阿娘许多,可是满脸稚气,哪里像长辈。
其中一个便问,“庶母可及笄了?”
杜若含笑道,“妾今年七月才满十五岁呢,大娘、二娘可是眼馋别人家的长姐及笄,有及笄礼收?”
两个女孩连连点头,一个又问。
“庶母嫁来我们府上,还有及笄礼吗?”
自古及笄礼本是表示女孩儿成年可以谈婚论嫁,如杜若这般未及成年已出嫁的,自然不会再办什么及笄礼。
可是童言无忌,她俩眼巴巴的看着,杜若便和煦地笑起来,搪塞道,“这就要看王妃的意思了。”
说到王妃,几个孩子面上都闪过一丝怯怯,独有大郎反而挺了挺胸。杜若何等耳聪目明,一眼之下心中有数,见风骤已走了出来,忙向后退了一步,随在孩子们后头。
风骤领了诸人进去,英芙已在上首坐定。
才进了四月里,长安天气已渐渐热起来,英芙偏还挽着一块红地团花对鸟纹锦的半臂,头上戴了金累丝嵌珊瑚挑簪,衬的身形越发沉重。
大郎进屋一步当先,挑头拜倒,小大人般殷殷问候。
“阿娘昨夜睡得可好?”
“还好。”
“阿娘今日朝食用的可好?”
“都好,有劳大郎挂心。”
英芙脸上挂着轻薄敷衍的笑意,几个小的互相看了两眼,扎手鼓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大郎又道,“弟妹们都挂心阿娘,只怕人多乱糟糟的,扰了阿娘清净。”
杜若暗赞大郎这么小就懂得体贴弟妹,真是难得。思晦虽然出自寒门小户,因是家里最小的,反而还糊里糊涂的不知世事。
然而英芙并不满意。
“二郎、三郎也已开蒙读书了,怎的在我面前连话也不敢说?次次都跟锯嘴葫芦一样推给大郎回话。莫非‘百孙院’的师傅厚此薄彼,只好好教导了大郎吗?”
大郎尚未开口,他身后的丫鬟已出列躬身行礼,态度不卑不亢。
“不怪王妃有疑虑,没见过的人只怕都不信。其实宫里头师傅严苛的很,断断不会因为大郎得了爵位便另眼相看。当年咱们王爷和太子一处读书,师傅们该打太子的板子可一下儿都没有少。”
英芙‘嗯’了一声,也不说话,只板着脸揉搓半臂上的团花对鸟纹,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回了声。
“到底还是你们见多识广。”
半晌无人答话,二郎、三郎身后的乳母俱是脸色微变,两个孩子还无知无觉,三郎大喇喇瞧着英芙,两手拱在胸前,忽然满怀期待地叫道。
“阿娘肚子里的小弟弟什么时候出来呀?”
雨浓站在英芙身后噗嗤一笑。
英芙顿时也转嗔为喜,撇了茶碗笑盈盈问。
“三郎怎么知道是小弟弟呢?”
三郎得意的背手绕着大郎转圈,卖弄地摇头晃脑,稚子童声脆当当的。
“都是大哥告诉我的,大哥说阿娘肚子里头是我们六弟弟,还叫我把弹弓留给弟弟玩。”
英芙笑盈盈地招手叫三郎站在跟前,亲昵的摸了摸头。
“那我们小六就借三哥的吉言,顺顺当当落地。”
三郎笑嘻嘻拍手,“六弟快出来!”
有他领头,四郎五郎连带着两个女孩儿都活泛些,跟着七嘴八舌喊六弟弟,独二郎木讷的傻站着左右看看不说话。
李俶忙牵着二郎踏前一步,认真道,“阿娘,儿才跟师傅学了一点相术皮毛,阿娘命里运势极佳,必能为阿耶添个弟弟。”
他说的全是好话,可是英芙嘴角的笑意渐渐退去,淡淡道。
“大郎爱护弟妹自然是极好的,不过自己年岁都还小,也不用事事争先。譬如在我这里,知道的是你逞强冒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不得庶子们的心了。”
杜若暗道:英芙太过严苛,疾风骤雨之下,孩子们自然抱团。她越是如此,老二老三几个只怕越发敬服大哥。
李俶毫不退缩,朗声道,“我阿耶在宗室诸子中最为出类拔萃,文采武功俱得了圣人真传。我自然是要为我阿耶争一口气的。”
“凭你能知道什么圣人真传不真传,口吐狂言,我且问你,你面过几回君上?”
英芙不快地斥责。
李俶面无表情地直视着她,傲然道,“儿的师傅翁先生正是从前太子和阿耶开蒙时的第一位业师。每每提起阿耶他都赞不绝口,鼓励儿奋发向上呢。”
连区区孩童都敢仗着爵位耀武扬威,英芙大感恼怒,手指狠狠抠住椅背,雨浓忙在她肩上轻轻拍了两下,将眼风一抛,风骤便走出来打圆场。
“各位小郎君、小娘子自然都是好的。这便散了吧,春日时气反复,容易感染风寒,下午大厨房煮些扶芳饮,还请各位嬷嬷看着,务必饮尽。”
众人都应了,大郎领着弟妹们退出去。几个小的脚才迈过门槛已经呼喝起来,张牙舞爪的奔跑,乳母丫鬟忙着约束,一时喧哗,片刻院中又静了下去。
李俶走到院子门口,回头又望了一眼。
那丫鬟便问,“小王爷看什么?”
李俶探头看屋里杜若影影绰绰的裙角,面上十分好奇。
“前几日听说阿耶新纳了个绝色美人,人未到已把府里搅合的天翻地覆,十六叔也是因为她才搬出去的。今早说要为她单修一条飞廊,耗费银钱无数。袖云,阿耶是不是很喜欢她?”
“永王的事奴婢不知道,也不敢乱说。不过咱们王爷宠爱杜氏实是胜过吴娘子许多啊。”
袖云双目微垂,语气似十分替吴氏不平。
提起生母吴氏,李俶的失意一闪而过,仰起脸一本正经。
“阿耶是亲王,姬妾满房有何不可?吴娘子虽然读书少,却明白不妒不怨的道理。再说,就算吴娘子不明白,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有张孺人时常教导着,自然是不会逾矩的。”
几个孩子里头,独大郎的性子最是刚健骄傲,哪里容得下旁人踩在自己生母头上。偏韦英芙也是个不懂转圜的,自打入了府,三言两语就被张孺人挑拨得与大郎杠上了。
袖云忙不迭添油加醋。
“小王爷放心吧,宗室最讲究尊卑有别。吴娘子虽好,只吃亏出身低了些,可是既然有了你,早晚能得孺人之位,便不用再在王妃跟前低头。杜氏再美貌又如何,即便有宠有子,也不可能越过吴娘子去。赶紧回去吧,百孙院里学堂就快开了,小王爷最为年长,要做诸位弟弟的表率,迟到了可不好。”
“可是,师傅说‘食色性也’——”
她越是这样说,李俶心里越是没底,一径站着不肯动。
“你说府里忽然兴出晨昏定省的规矩,可是因为她?”
袖云皱了皱眉,厌恶地唾了一口。
“王妃小性儿,这些花样连孩子都瞒不过去,当真是小家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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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一下人口:
李玙的妻妾儿女:正妃韦英芙(怀孕待产),孺人张氏(邓国夫人窦氏外孙女,无子女),妾侍吴氏(生有长子,广平王李俶),还有其他妾侍,出场时再说。
目前五个儿子,两个女儿,在皇子中子嗣最多。
多说一句:
有些古言为了追求甜宠或者叙事的便捷,大大减少宫廷宗室贵族的子女妻妾数量,甚至于让男性角色处于类似现代人的独身状态,让女性角色小白花,描写单纯甜蜜的恋爱。
本文希望描摹古代女性真实的生存压力,以及在巨大的危及生命的压力之下,足够坚韧仍然可以拥有美好的爱情。本文的价值观一定不是颂扬‘心机绿茶抢男人’,因为解决问题的根本不在男人,但也不是颂扬‘真爱战胜一切’。如果一定要简单的总结价值观,更偏重于‘世界这么糟糕,但爱情仍然是救赎和安慰’,简言之,爱情很贵,但值得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