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山殿。
山雨欲来风满楼, 青灰色天空中大团大团的乌云奔腾翻涌,犹如困兽缠斗。
李玙远途归来,行色匆匆, 犹带满面尘霜, 跳下马时绛红色袍子上张狂的黑鹰似活了一般,锐利的爪尖在空中一闪而过。
他下马不像旁人向后掀腿,却是利落的从身前收腿跳下, 再将缰绳抛给等在门边的合谷, 冲铃兰点了点下巴。
铃兰心头莫名一慌, 忙蹲身道,“殿下万安。”
“怎么了?”
李玙停驻脚步,风卷起他的衣角, 险些打在铃兰脸上。
长生跟在身侧回道, “杜二娘无事。”
李玙瞥一眼长生,陡然提高音量。
“本王几时许你胡乱揣测了?”
“奴婢不敢。”
铃兰忙低声回了两句话。
李玙留神听着, 先还笑“明月院这名字起的不错”, 听到后面不禁转过头, 长眉高高挑起,已是掩了平日笑意。
“她敢说我择错了人?”
铃兰揣度这话不妥, 却不敢不说。
“是,杜娘子说,殿下应当择个奴婢这样性情的人。”
李玙玩味再三, 不由得哑然失笑。
杜二娘伶俐, 能见微知著,处世也有几分手腕, 日前在大云寺, 他突发奇想择她入府, 原是想着日后或有可用之处。只听铃兰这么说,长处果然是有的,可是心性这般刚强,恐怕不易驾驭。
他想了想问。
“王妃赏的料子她怎么处置的?”
“杜娘子带着海桐裁剪衣料缝制新衣,已做了两身裙子。”
“嗯?府里针线上人不够用么?”李玙的口气突然多了几分不快。
铃兰一怔,深深把头埋下去。
“奴婢已劝过杜娘子。可她说日常无事,总要有些由头才好过日子。不过奴婢冷眼瞧着,杜娘子手艺平平……”
“绣的什么?”
铃兰迟疑。
李玙追问,“难不成她还能在衣料上骂我不成?”
“是湘妃竹。”
湘妃竹又叫斑竹,比寻常竹子多了紫红色的斑点,相传舜帝娶了娥皇、女英两姐妹为平妻,不分尊卑大小。舜帝死后二人思念成疾,洒下热泪化作竹上斑点。
李玙呆了呆,放声轰然大笑。
“这鬼丫头!她可穿去给王妃问安了?”
“不曾。杜娘子说待殿下看过再穿。”
胃口倒是不小。
李玙微微眯了眯眼,良久哼了一声,铃兰忙躬身退出去。
忠王府地方阔大,晚膳一向是个人用个人的,独今日李玙回府,雨浓一早就叫了人守在仁山殿外。此刻方婆子在护军外头探讨探脑,见是铃兰出来,便皱了眉,迎上去奚落。
“杜娘子动作真快,王爷回来才多会儿功夫,就先混进去了。”
铃兰捋直了衣裳,不慌不忙笑。
“王妃也不慢啊,可惜雨浓姐姐棋差一着,竟还叫你来,却是要马失前蹄呢。”
方婆子上回在仁山殿吃了排头,不肯向雨浓细说,怕被看的轻了,这会子却被人揭开底细,不免又羞又恼,老脸胀得通红。
铃兰嘻笑道,“改明儿奴婢跟雨浓姐姐说一声,王爷这儿啊,就喜欢丫鬟们回事儿说话,不待见婆子。她若是懒怠跑腿,不如叫风骤姐姐来,说话又明晰,人又稳重,最要紧的是眉目如画,王爷必是喜欢的。”
“咱们明月院的事儿,轮不上你个蹄子指手画脚!”
方婆子把腰一叉,积极为主尽忠。
“你但凡懂事有规矩,便该乖乖等在这里,待老奴回明白了话再进去!”
铃兰寸步不让。
“奴婢吃的是仁山殿的粥饭,一举一动无不遵奉王爷意思,却是顾不得尊老爱幼。”
两人拌嘴,长生闻声走出来,先向铃兰笑。
“杜娘子新人入府,想必孤清些,你还不回去陪着?”
复又向方婆子道,“王爷今晚要去陪王妃用晚膳,你速去传话,今天想吃一味神仙鸭子,再要一个花炊鹌鹑。”
方婆子听了大喜,应着声把头抬得老高,斜斜乜着眼,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摆出一副不屑与铃兰多言的神情。
铃兰等她去了,才瞟一眼长生,微微笑道,“奴婢明白了。”
明月院。
宫人们撤掉碗碟都退了出去,独留雨浓侍候,她趁李玙去小解,忙把韦家才送来催生的彩画金盆放在当眼处。
本朝风俗,产妇到了分娩的月份,在初一日那天,母家便要送个盆到产房,里头盛放粟秆一束,上面用锦绣覆盖,再插上通草花,摆上用面团捏的五男二女小人儿,另外还要用个漆盒装几个馒头,放一套小孩子的衣裳包被,再放上卧虎、卧羊等等玩器,以求母子顺遂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