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跪在榻前轻唤。
李玙皱着眉急急喘息,仿佛正在梦中奔跑。离得这样近才能看清他头发浓密,嘴角新生一圈趣青胡渣。
“殿下……”
李玙幽幽醒转,望着杜若满脸怔忪,似是记不清她是谁。
“王妃恐要生产,请殿下去瞧瞧。”
“今日?英芙莫不是要早产?”
李玙乍然清醒,满面忧急,翻个身笈着鞋就往外走,浑然不顾只穿了寝衣。
原来他这样紧张,杜若心中一叹,忙牵住他衣角轻按回榻上温柔劝慰。
“殿下莫慌,喊门的是王妃贴身的丫头风骤,所以王妃应无大碍,许是腹痛害怕,指望殿下去了壮胆。”
“……哦。”
李玙回过神坐稳,腰背挺得笔直,脸上还是睡眼朦胧的样子。苍白面色衬得半散头发墨样浓黑,显得又清矍又疲惫,与白日里神采奕奕的样子截然不同。
杜若等了一瞬,见他两臂塌着等人侍候,海桐还在发梦,铃兰进来又要穿帮,只得亲自动手替他穿上外袍、靴子,又寻件披风搭上,手上做着事,心里琢磨:待会儿他出去了,那扇屏风怎么搬呢。
李玙双目合着却能洞察天机,瓮声瓮气地,“本王记得的。”
“嗯?”
他起身搬了屏风,并不看杜若一眼便走了出去,背影苍劲有力,却又沉默地抵御着探问。
夜色沉静如水,月华遍地,映着纱窗上树影摇摇曳曳。
房里摆的几盆茉莉、栀子,小小的花骨朵粉白盈盈。杜若推窗望月,凉风趁虚而入,吹得满室清香阵阵。他这一去,杜若也走了困劲儿,兀自发怔。
海桐进来倒了一杯热茶递到她手上。
“往后奴婢多预备一床干净被褥。”
“你明日记得去问长生要一架竹子贴纸的屏风。”
海桐奇道,“王爷金银好货用的腻了,反喜欢竹子?”
“啰嗦!”
杜若将眼一瞪,“你就说是我喜欢,府里有就搬了来,没有烦他买一架,大些,宽些的,那纸也糊的厚些,若有织锦的更佳,只务必轻便些。”
海桐茫然应了,自去安排。
亲王嫡子出生是宗室大事,崔长史来看过便进宫去回话。
那头韦家亦得了消息,不及天亮已差人送来小米、木炭、陈醋等物祝祷孩子康健,并几页纸的吉祥话祝福‘忠王爷喜得嫡子’。
待宗正寺少卿陈郎官带着几个跟班赶来时,只见中门一路大开,灯火将中轴线照耀的犹如白日。他被人引至明月院中,问了孩子出生时辰、体重,一一记上玉牒。
李玙站在院中笑,“更深露重,劳烦郎官跑一趟。”
一旁长生恭敬奉上礼物。
陈少卿拱手道,“殿下客气。”
李玙看了看两边欲言又止,陈少卿忙挥手叫跟着的人退了下去。
李玙犹疑,“照规矩,亲王嫡长子当由圣人赐名。今日孩儿未足月出生,圣人的旨意尚未下来。这怎么好?”
陈少卿办得是宗正寺的差事,对宗室秘辛了如指掌,一望便知忠王这是做好了接旨的准备。可惜在圣人心里,这个嫡子并没多少分量,崔长史等在飞仙殿大半个时辰还没回来,显见得这道旨意还未请下来。
陈少卿长得憨圆,粉粉白白一张胖脸,漏夜赶来,累出满身热汗,风里略站了站便咳嗽起来。
李玙目光闪烁,惴惴不安。
陈少卿喘着气压低声音道,“殿下莫慌,圣人和惠妃娘娘闹了好几日别扭,听闻才好起来。这当口儿,圣人许是没在意。”
“这……这不是难看的很吗?”
李玙难掩失望之情,回身看看英芙的房间,又从袖中掏出一只荷包。
“还请陈郎官美言几句。圣人不吐口,谁也不敢代劳啊。”
陈少卿接过荷包掂了掂分量,很是心满意足,便呵呵笑起来。
“殿下天生吉运,封邑在蜀地,民富税足,日子过得松快,回回与咱们这清水衙门打交道都十分周到。下官无能,城外的地租,城里的铺税,全都指望着殿下呢。”
李玙笼着手恭维。
“陈郎官说笑了,论城里的铺子,六省九寺五监十六卫,大大小小一百多个官儿,谁比陈郎官多呢?”
“哎呀,这可说不得说不得。”
陈少卿大惊小怪地摇手,“殿下莫拿下官玩笑。”
李玙陡然收了笑意,轻轻哼了一声,无端叫陈少卿有些害怕。
他忙把声音放低,作语不传六耳状。
“殿下处处照顾宗正寺,六郎的事儿,下官虽然上不了台面,必然也要为殿下敲敲边鼓拉拉丝弦。”
陈少卿清清嗓子,神色越发微妙。
“下官与殿下告个实话。韦家势大,头几日已有人送了一套青玉笔洗墨斗到下官府上,说是韦郎官感念下官辛苦。下官想着,宗正寺办的是流水差事,又不能近身伺候圣人,算的什么正经衙门?几时收过孝敬呢,送这么重的礼,难道指望下官……刚好今日王妃添的是嫡子……”
他吞吞吐吐,李玙神色一黯,接过话道,“郎官知道我们家底细。王妃新入门,上头庶子已经封了王,这个嫡子若是得不着圣人亲赐的名姓,舅家不舒坦,王妃脸上挂不住,难免——”
李玙嘿嘿笑了两声,“难免与本王别扭。”
果然,这皇子还要看韦家的面色行事。
陈少卿眼中精明厉色一闪而过,揶揄道,“王爷疼惜妻子,下官必尽力一试。”
“疼惜什么,少些啰嗦就好。”
两人对上眼神,一起轰然大笑。
※※※※※※※※※※※※※※※※※※※※
这个宗正寺陈少卿,就是之前与杜蘅议婚,没请官媒,只找个全福娘子上门相看的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