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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不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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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云独叶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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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只觉头目森然两腿发软,身体重重向海桐胳膊上压过去。

“娘子当心!”

海桐惊呼出声,杜若挣扎着站直身子,勉强笑道,“不妨事的。”

晚上李玙回府,才迈进大门便见方婆子巴巴结结躬腰守在跟前,舔着脸道,“殿下可算回来了,奴婢们急得什么似的,就要往宫里送信去,多亏了王妃稳重,遣了自己身边儿几位大国手——”

她比出大拇指送到李玙眼前,语调夸张地赞叹。

“听说各个都是轻易不肯出诊的神医!七八个人,如今都围在杜娘子床前,连小王爷身边儿都空了。”

‘小王爷’三个字一出,李玙嘴角立时沉了下来。

长生将眉头一挑,踏前一步喝道,“广平王好端端的,今日还与殿下一道去了禁苑围猎,这府里几时又多了一位小王爷?”

他气势汹汹,方婆子唬得向后一缩,瞧见李玙满面狐疑,又乍着胆子往前凑。

“殿下赶紧去瞧瞧吧?”

李玙奇问,“到底谁病了?”

方婆子混似没听见。

“奴婢今日可开了眼界了!太医院常来往的几位,那功夫!可真差的远了!得亏王妃大方——”

她夹缠不清,李玙正要发作,便见铃兰提着裙子匆匆赶来。

“杜娘子今日犯了些小症候,不妨事的,因叫奴婢来候着说一声,怕过了病气给殿下。”

李玙眨眨眼。

正是暑热难当的时候,青石板地烤了整天,到傍晚都还热气腾腾的烫脚。他与郯王赌马球,虽然都穿的短打,衣领子也是湿了干干了湿,折腾了好几轮,这会子满身汗臭,自己闻见都不舒服。

“若儿病了?中暑了?”

铃兰道,“几个大夫商议着,有的说是中了暑气,有的说是吃坏了东西,也有的说是染了邪祟,还没个定论。”

“人多自然口杂。”

李玙厌弃地乜了方婆子一眼,心知都是英芙乔张做致,便吩咐铃兰,“六郎还小,身边断不能离了人,这几位都送回明月院去。若儿身边留下太医院来的人就行。”

他顿一顿,微微垂下脸,低声道,“待会儿我去瞧瞧她,你先别回话,省的她起来换衣裳。”

门外守着八个千牛卫,门里站着六个才留头的小内侍,他随身四个长随,还有两个师爷有事候着,十来个人都竖着耳朵听见这句语意缠绵的嘱咐,轻佻的抖了抖耳朵,老成的忙深深埋下头去。

铃兰忙应了一声是,昂首挺胸回去安顿。

李玙回身将手一摆,没事儿人似的冲师爷念了句“岳师傅请”,便走在头里,遥遥向仁山殿去。

方婆子气的张口结舌,看着他潇洒的背影又急又恼,向内侍们抖着手抱怨。

“这怎么话儿说的?!爷们儿都是不长眼睛的吗?”

便有调皮的接口。

“嬷嬷久不在王爷跟前伺候,功夫都生疏了,今日这马屁横拍的,啧啧,歪到马腿上了,说了半日不提那个‘杜’字,可不都是白费口舌?如今通府里谁不知道,凭是什么王妃也好,孺人也好,满堂的姬妾也好,唯有杜娘子是块水晶玻璃糖,王爷含在嘴里怕化了,捏在手心里怕碎了。”

另一个道,“说的神乎其神,你见过?欸,几时轮到咱们哥儿几个开开眼,究竟是怎么个貌若天仙的好模样儿?”

“不仙女儿似的能把永王气的搬出去了?!这就叫红颜祸水!你瞧见没,凭嬷嬷怎么话里话外提着王妃,一点儿用没有。”

方婆子狠狠跺脚,极之不服气。

“她美个鬼?!毛还没长齐的黄毛丫头,仗着狐媚功夫哄王爷高兴,便以为是个人物儿了。哼,妖妖乔乔的,病什么病,分明是装病!”

方婆子在雨浓手里最得力,一路骂骂咧咧回去告状。这头铃兰回来,捡了个小凳子坐在杜若榻前,学李玙的话。

杜若听得面红耳赤,翻身向墙壁。

“病成个蓬头鬼了,待会儿王爷来像什么样子,姐姐千万替妾挡了吧。”

海桐恨其不争瞪了她的后脑勺一眼,冲着铃兰嚷嚷。

“我们娘子分明是被那几个碎嘴婆姨给气病的,她即便不起来,这前因后果也非得说到王爷耳朵里去。不然,难道平白受一场委屈。”

“可不是?王爷极疼惜娘子,便是偶然听见一耳朵,也够她们受的。”铃兰严肃地用力点头。

“这话有理,娘子为王爷操了许多心,平日里谨言慎行,一个字都不肯多说,今日恰可剖白剖白。”

两个丫头齐心协力敲边鼓,杜若又羞又窘,急得翻身过来,有进气儿没出气儿,一手摁着胸口,一手指着铃兰恼道,“妾,妾好容易顺过王妃的脾性,这才有两天安生日子过!姐姐既已服侍了妾,就不能体恤妾些?如今连思晦也扯进来,真把王妃惹急了,杜家还有囫囵个儿么?!”

便见李玙一掀竹帘走进来,两只手背在后头,身上清清爽爽地,散出一股子香胰子的气味,已是换了燕尾青的袍衫。

他头发散着,因是夏天在家里,腰上松松的没戴躞蹀带。醒骨纱的料子伏贴着他高大舒展的身架子散下来,越发显得肩膀宽阔犹如雄鹰振翅,笔挺的脊背上紧绷绷的肌肉若隐若现,肤色不似李璘那般白皙,也不是黝黑,而是均匀健康的浅咖色。

“思晦怎么扯进来了?”

杜若一怔,没想到他来的这么快,身上海天霞的寝衣是对襟的,又薄又透,且才系到胸乳,她赶忙向下一缩钻到被子里蒙了头。

铃兰海桐两个也是猝不及防。

尤其是铃兰,向来知道李玙洁癖,洗浴极其细致,还以为泡过浴桶总得大半个时辰才来的。她还愣着,海桐已拖住她一溜烟的往外跑。

李玙掸了掸前襟,挑剔地看着铃兰方才坐的矮凳子,犹豫坐不坐。

杜若从被子里探头出来,一眼瞄见他的顾虑,探手扯了块自己的手帕子丢过去,却指着三步开外。

“殿下今日骑马打球,必定劳动筋骨了,坐矮地方不舒坦,腿伸不直,倒不妨去那边高椅子上坐着。”

李玙撩起眼皮直勾勾盯着她颈间那一缕乱发,柔顺地覆在白腻的肌肤上。

他不由得有些心旌摇曳。

女人的发质相差甚远,有的粗硬,性子也野,有的细软,多半爱哭。他从未见过杜若浴后松软轻快的样子,不禁浮想联翩,猜测发丝上是否带着幽香。看了片刻,杜若才后知后觉地红着脸往下缩了缩。

李玙挪开眼神,在矮墩子上铺好手帕子坐定。

“思晦怎么扯进来了?”

自家幼弟的名姓从来没向他提起过的,杜若心念如电转,索性伸手出来胡乱绾了头发,寝衣的衣袖宽大,直褪到肘部以上,露出两条白的发亮的胳膊。

这回换做李玙不自在了,后颈处似有小兽徐徐呼吸,惹得他痒痒的。他咳嗽着站起来,侧身说话。

“问你话呢。”

杜若趁着这个空档把衣裳理好,多披了一件藕荷色外裳,将两只袖子扯过来打了个结挡在胸前,背靠着围栏坐起来。

“妾求了王妃的示下,接思晦进府里来做大郎的伴读。”

“嗯?”

李玙倏然一惊,猛地扭头上下打量杜若。

嫩生生的小姑娘,五官生的再浓丽娇艳,在这种‘坦诚相见’的场合,竟然丝毫不忸怩,反而带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傻气。

——她是真不知道自己有多诱人吗?

“为什么?”

“殿下不明白?王妃与孺人势不两立,把妾当做磨心日日磋磨。”

杜若多日没见到他,自诩没白浪费时日,独个人就盘算着主意收服了英芙,打消了她为六郎请封的念头,为李玙立下大功,得意的不行,只恨这府里没人能明白。好容易见了他,按捺不住就喜滋滋地要讨赏,话还没说,脸上已经带出来了,嘟着嘴,口气颇有些娇嗔。

“二娘这便扛不住了?”

李玙呵呵一笑,伸手脱了鸟皮靴,方才走得急,连足衣还未穿上,光脚踩着硬鞋底,一路硌得脚痛。这脚一放松,腿再憋屈着就难受了。

他左右望了望,那高凳子实在离得远,可是也没有妾侍躺在榻上,他身为亲王反而跪坐在地上的道理啊。

稍一迟疑,他便噙着笑意起身走了半步,凑在榻前,虎视眈眈地俯身看杜若。

杜若吓了一跳。

李玙个子本来就高,纵是弯着腰,还是挡住了身后一人高的青铜九枝飞鸟灯,把她笼罩在暧昧不明的昏暗里。

她想反对,可是话还没出口,李玙已盛气凌人的瞪过来,意思分明是‘房是老子的房,床是老子的床,老子爱如何便如何’。

杜若何等乖觉,向来只有智取没有硬扛,只得闭了嘴。

李玙满意地一屁股坐在榻上。

“这么说,二娘子还是嫌宠妾威风不够大啊?容易,待会儿本王就传话出去,说杜娘子嘴里泛酸,难受的很,先免了晨昏定省,也不准旁人再胡乱推荐大夫来。”

他总是要拿内帷之事来胡乱掰扯,仿佛两人之间已经有了撇不清的干系似的,杜若气的牙痒。李玙浓墨画就的好眉眼闪着不怀好意的贼光,惹得她越发五爪挠心的烦乱,一时没忍住,便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心里头的小算盘都倒了出来。

“殿下把妾戳在王妃眼窝子里,王妃睁眼一日便恼恨妾一日,妾在这府里已无立锥之地。张孺人不与殿下一条心,处处针对王妃,思晦如能替王妃笼络住大郎自然最好,即便不能,在大郎身边安排下旁人,也省的他单受孺人一人挑唆,反与殿下离心。”

李玙怔了怔,沉默地垂下眼眸。

两人近在咫尺,杜若被他英朗逼人的气焰撩拨得心口荡漾,目光不得已往下躲开两寸,这更不得了,竟瞧见衣襟翻开处成年男子紧实的胸膛。她忙不迭扭开脸,暗道古人诚不我欺,果然是方寸之间气象万千呢。

李玙的心事翻腾得更复杂些。

素来知道她是有些心机的,待自己也未必有多诚恳,不过背后没人指点,竟能在短短数月之内看清忠王府明面儿上的矛盾,他还是有些惊讶。

李玙摸着下巴看她,眼神含着深意。

既然看到了第一步,难道她不明白英芙与秋微的背后分别是什么吗?尤其是韦家,韦坚自兖州返京,朝堂内外打出多么大的阵仗,所图分明远不止于长安令。

倘若明白,还敢直不楞登点出‘张孺人不与殿下一条心’的话,说的就像她一门心思为他好似的,是试探么?

倘若不明白,就把千斤重的话含在嘴里随口说出来,这丫头性子也太没轻没重了。

李玙敛住袍子闷声坐着。

杜若偷眼打量,不明白方才柔软旖旎的气氛为何忽然变成直转急下了,见他凝着眉似在权衡利弊,她忙又加上一句。

“殿下在外头行走,步步都要当心,家里千万不能添了乱处。”

李玙越发犹疑,半晌终于拿定主意,慢吞吞道,“二娘子好算计。借着本王与王妃这一点子嫌隙,这就一里一里的爬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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