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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不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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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意春芳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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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妃便问,“你瞧着咸宜像圣人多些,还是像我多些?”

杨洄一愣,笑道,“儿臣说实话,娘娘可不能动气。”

惠妃“哦”了一声,“你照实说。”

“咸宜的面孔其实像娘娘更多,只是性情果决刚毅,便少韵致。至于圣人,龙章凤质,咸宜丝毫未有承袭。”

惠妃听了许久未语,侧头迎着窗外灿烂光辉的阳光,仿佛未觉刺痛。

杨洄陪笑。

“娘娘容色冠绝六宫,任是王洛卿网罗天下美女,仍然难与娘娘匹敌。这般万中无一的美貌,乃是神佛点化,就连咸宜也未能继承。”

惠妃笑意倦怠,抬手弹了弹枕上的花边。

“万中无一?”

杨洄以为惠妃听说了自己与咸宜前一阵的龃龉,忙道,“儿臣不敢委屈了咸宜,还望娘娘放心。”

惠妃只是懒懒的,“那你看寿王妃如何?”

杨洄笑起来。

“娘娘明知故问。皇子们各个都看中了杨氏,只苦于没有娘娘做主,不敢出声讨要罢了。再者,天下之大,又有几人能替杨氏改换门庭呢。”

惠妃听得烦恼,挥手叫他退了出去。

案几上的掐丝珐琅缠枝牡丹小薰炉里焚着她素性常用的龙涎香,轻烟袅袅淡淡散入殿阁深处,益发的沉静凝重。她坐在蟠龙雕花大椅上,轻烟自面上拂过,那点怨怒便似凝在眉心,如一点乌云,久固不散。

良久,惠妃方才问碧桃,“上回阿兄如何处置的王洛卿?”

宫人们敬畏高力士,提起他时音调变得谦恭谨慎。

碧桃道,“高爷爷叫在宫闱局门口打了整整五十大板,撵去掖庭养伤了。”

惠妃冷笑了一声,“旁的呢?”

“那日圣人说的话,牛贵儿叫散出去了。如今‘花鸟使’的人都夹着尾巴,告病的告病,告假的告假,轻易不敢在外走动。”

“狼子野心!”

惠妃恼恨的唾了一口,“差点儿就叫他钻了空子。”

碧桃道,“娘娘可还记得王洛卿身边那个得用的小太监?他一心向着娘娘,因见杨氏实在美貌,特意将她混进皇子待选的队伍里,上巳节那日又给王洛卿下了泻药,免他搅和。不然,今日杨玉只怕已在兴庆宫中服侍了。”

将杨玉从兴庆宫待选妃嫔的队伍里□□,塞进‘十六王宅’的待选队伍里,当真是一步好棋,不仅绝了李隆基渔猎之心,更让这十来个皇子看清楚,谁才配拥有天下间最美的女人。

“怎么?”

“后来王洛卿醒过味儿来,把他狠狠打了一顿。那日恰娘娘病着,奴婢怕他留在内廷再遭报复,想着忠王妃待人宽厚包容,是个和气的,便打发去了忠王府。”

惠妃诧然,支起身子。

“这么说起来,本宫倒是欠他一个人情。如今人呢?”

碧桃静默片刻方道,“不知生死。”

惠妃微微一震,皱紧了眉头。

“替本宫做事的人,自然要落了好处,不然往后谁还肯为本宫奔走?你去英芙那儿走一趟,就说本宫的话,替他求个好位子,再当着忠王府下人的面儿赏他些钱帛,替他挣个好前程。”

碧桃喜得眉开眼笑,忙屈膝跪在惠妃身前,诚心诚意道,“娘娘仁德,奴婢替小果儿谢过娘娘。”

惠妃何等敏锐,立时侧头觑着碧桃。

“你个蹄子向来谨慎小心,竟敢瞒了本宫处置他?”

碧桃面上红粉菲菲,却不说话。惠妃仔细想了想,歪头一笑,仿似自言自语。

“偏叫你看上了,怎的,想出宫了?”

晚间宫人服侍卸妆,杨玉坐在镜前看了发髻首饰,再看身上衣裳,镜中妆容,仍是毫无头绪。一时寿王催促,她起身离去,已将此事丢在脑后。

李隆基往飞仙殿中来,听闻惠妃见过寿王妃便着了风,又闹起头疼的老毛病,忙屏退众人,独自轻手轻脚走进来。惠妃性子娇憨,即使儿女成了人,也还是没变分毫,听见他进来的动静,便笼了衣袖故作愁眉之态。

李隆基笑道,“朕今日又做错了什么?惹得骊珠生气。”

惠妃牵住他衣袖,声音低柔婉媚,听得人骨头发酥。

“今日午后,薛氏来臣妾这儿,替太子求杨子佩为妾侍。”

李隆基“唔”了一声,不以为意。

“就是三月选进来的那一拨儿么?些些小事,何劳爱妃挂心,叫宫闱局照着诸位皇子的意思办就是了。”

“臣妾想着,杨子佩是杨家嫡女,长宁公主所出,血脉高贵,所以自作主张,册了她做太子良娣。陛下觉得如何?”

李隆基这才醒悟过来,诧异地问,“太子求的是杨家嫡女?哪个杨家?”

“还有哪个杨家?”

惠妃微微一愣,“就是杨洄的亲妹妹呀,阿瞒不记得她了?头几年常跟着我舅母来宫里玩儿的,这几年大了知道避讳,不好意思了。”

李隆基面上的愕然神色转瞬即逝,含混道,“杨家房头太多,一时记混了。”

骊珠心中一动,知道他多半是又想起了杨莹娘,难免有些唏嘘吃味。

两人相伴多年,他嘴上不说,心里头藏的那点子芥蒂,世上再没有人比骊珠更清楚了。

她飞快的扫了一眼李隆基。

李家男儿各个英挺端方,文武双全,且都爱好音乐多于书画辞章,尤其是李隆基,各样乐器信手拈来,横笛、拍板、琵琶,样样都能独成曲调,玩起羯鼓来,几个时辰不止不歇。五十岁的人了,还难在榻上安安生生坐上片刻,与宁王李成器温润如玉的气质截然两样。

当年她便爱极了他的英武霸气,时至今日也没有丁点后悔,可是杨莹娘却是夹在他们之间一根细细的刺,她总也不能把她拔了去。

“臣妾听说,杨子佩擅长舞蹈,能模仿丽妃做《秦王破阵曲》,姿态眼神惟妙惟肖。”

惠妃语气雀跃,仿佛想起当年丽妃全盛时期的舞姿,仍然心向往之。

“臣妾不及丽妃姐姐的音乐天赋,于歌曲、舞蹈皆无所长,可是臣妾的耳朵眼睛都挑剔,只喜欢看好的,听好的。子佩若真如丽妃那般出色,臣妾可期待的很。阿瞒,今年千秋节,唤她一舞如何?”

李隆基听到前头还笑,“又弄鬼,你的笛子吹得不好吗?”到后头不由得呵斥,“再胡说打你的嘴,又不是朕的姬妾,怎好唤儿子房里人跳舞。”

惠妃拈了一朵明黄的唐菖蒲花在手,娇嫩的花瓣经不起揉捏,蔫蔫嗒嗒,她随意抛了出去,方才横睨着他,嗔怪道,“阿瞒广有天下,只要想要,谁的房里人不能要。

从前‘花鸟使’为求献媚争宠,无所不用其极,曾将民间富户官员的姬妾、妻房掳入宫中,引起民怨沸腾。帝妃二人久坐深宫,对其中纠葛知之甚少,不过偶然听说了,也只是当做笑谈。

李隆基歪在榻上,左手撑着身子,右手指了惠妃,眼睛忽闪闪亮晶晶地,似笑非笑,满含揶揄。

“幸而已惩治了王洛卿,不然今日我竟无言以对。”

惠妃眼波流转,万千怨妒痴恼爱恨纠缠尽在其中,看的李隆基心头麻麻痒痒,情不自禁搂住她细窄香肩。

惠妃却推了他一下,叹气道,“太子都是当阿耶的人了,仍然如此思念早逝生母,拳拳孝心实在令人感叹。别说他,就连臣妾偶尔想起丽妃的音容笑貌,也十分想念呢。”

李隆基闻言身子僵了僵,若有所思。

丽妃赵氏心性不同于骊珠,自少年时堕入风尘便艳帜高张,裙下之臣众多,皆对她予取予求,从未经过人事磋磨。自进了临淄王府,更是专房独宠。刘氏虽抢先生下长子,却并不能从她手里分走丁点李隆基的欢心。

故而丽妃一路高歌猛进,忽略了骊珠在李隆基心中日益加重的分量。

宅斗,可能发生过,然而丽妃明明白白死于对李隆基绝望。

回首往事,她不肯服药一心求死的决绝太令李隆基震惊了。为此,他很长一段时间不敢面对容貌与丽妃有些许相似的太子。他似有若无的冷淡,更加重了太子对生母自戕的悲痛。

惠妃俯下身,“臣妾无意指摘太子,还望三郎恕罪。”

“爱妃何罪之有。”

李隆基重新将惠妃纳入怀中。

“臣妾将咸宜许给杨洄,一是因为阿娘守寡时深受太夫人照拂,臣妾有心报恩,提拔杨家。二来,咸宜性子骄横,嫁去外臣家恐生出事端,让阿瞒为难。三来,杨家是臣妾的舅家,太夫人看在臣妾面上必然优容咸宜。”

“好好儿的说这个干什么,我几时疑心过你。”李隆基忙柔声安慰。

“臣妾再不懂事,也知道朝堂上忌讳朋党之弊。后宫与前朝本是一体。况且臣妾出身武氏,当初入宫已为满朝文武忌惮,绝不敢再与高门士族联姻,原本打算在四五品官员中间挑一个美貌懂事的做儿媳。可臣妾万万没有想到,雀奴竟然惑于美色,取中白身之女。臣妾实在是无奈,为求体面好看,才放下颜面,恳求太夫人将阿玉纳入族谱。其中有一点点小心思,是不想寿王妃这顶大帽子白白落入商贾之家。可是阿玉与杨家实为陌路,必不会为杨家曲意媚上。”

班驳的夕阳光辉自六合同春图案的镂空中漏进来,满室皆是晕红的光影片片。风吹过殿后的树林,叶子簌簌轻响,像檐间下着淅淅小雨。

李隆基神色和缓,反手覆着惠妃纤细的手指安慰。

“雀奴任性,难为你了。”

“臣妾亲生的,有什么法子,他这般衷情执拗,还不是学了他阿耶的样儿。”

惠妃恬和微笑,俯下身,安静伏在他膝上,柔顺的似一只狸花猫。

李隆基轻笑出声,也如抚弄猫咪一般摩挲她的发髻。

“你样样思虑得很周到。”

“冒籍一事,阿瞒之前坚决不允,与臣妾置气。可是即便如此,臣妾也要将全盘打算一并托出,不敢欺瞒阿瞒一时一刻。”

惠妃绵绵细语,李隆基一意低声抚慰。两人年少相伴,向来琴瑟和谐,纵然如今白发已生,也未生出丝毫嫌隙。

高力士和碧桃久已见惯两人亲昵,不约而同踩着柔软厚实的地毯无声退出。

碧桃掩上殿门守在檐下,便有小太监点头哈腰引了高力士去偏殿休息。

夜风呼啸而过,殿中不时传来珠玉碰撞声响,间或又有嘤咛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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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结束啦,又换地图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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