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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不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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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卷珠帘,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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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道,“二更天了,殿下若是睡不着,不如去乐水居。”

“胡说!那成个什么样子。”李玙冷下脸来横了他一眼。

“奴婢是瞧着,殿下在杜娘子那儿仿佛睡得沉稳些,第二日起来面色也好些。”

李玙讶然失笑,踢了他一脚,愤愤骂道,“你是怎么当差的?杜娘子在熏炉里加了多少沉水,麻的本王醒不过来,你还替她叫好?”

长生大惊失色,环顾左右无人,赶上前窃窃私语。

“殿下,香料药粉等物您皆不可多用,杜娘子不知道其中轻重,您自个儿可要拿捏着度啊。”

“知道了。”李玙颇不耐烦。

“这些事情你便不如果儿灵敏。那回他瞧见我从乐水居出来,抽了抽鼻子,便知道香料里加了东西。”

“果儿心细,又在宫里见过许多腌臜世面,自然侍候的好,不枉殿下提拔。只是殿下今日怎么了,奴婢已使人盯着柳绩莫再惹出祸事,明里暗里周全着,殿下想替他复职,伸伸手便办了,为何又停下?”

长生笑道,“杜家这位大姑爷也是奇怪,为着娶杜家女借贷百贯银钱,搅得丢了差事,转脸怎么和老婆闹起来了。既然不喜欢,当初何必求娶?白把自己坑进去。”

李玙听得好笑,对这个连襟也有几分好奇,一转身忽然腾起个模模糊糊的念头,陡然警醒起来。

“你说他武艺高强,为人疏爽大方,金吾卫中兄弟都有意袒护,才纵得他在市集骚扰商户,强买强卖?”

“是。柳绩的人缘儿当真不错。原本照奴婢的想法,监守自盗被免职的,就算上峰容情不追究,总还是不光彩,自甘堕落到贼匪一流去了。不曾想,那些当兵的都替他说好话。说他倒霉——”

长生打了个梗,吞吞吐吐地。

“说自从结了杜家亲事,他便走上霉运,先是阵前卷了兵刃,放跑了朝廷要犯,又烂醉误了咸宜公主出行的差事。还说他家底本来单薄,却硬绷面子买下延寿坊的宅院,落下一身债。还有一事,奴婢也觉得怪得很。听闻那日王爷出行,他寡不敌众,忽然掷出兵刃,想来是为了行个金蝉脱壳之法,却为何并未趁机脱身逃走,反而被制住了呢?”

李玙别开目光,很久都没有说话。

当日情境他看在眼里,也有所怀疑,却是不愿细想。

“……延寿坊的宅院?”

李玙深深吸了口气,涩声问,“可是买在杜家左近?”

长生有点明白到其中关键,缓缓抬头,徐徐吁出一口长气,目光中映出这个表面上喜怒形于色,但其实很难流露出真情实感的男人。

他追随李玙身侧已快十年了,还从未见过李玙在清醒的时候这般失态。

“柳绩的宅子就在杜家隔壁,一墙之隔,挨着杜娘子住的东跨院。”

长生清清楚楚的回答,话音未落,便见李玙伤感的笑了笑,眼底浮起复杂莫名的情绪。

“……原来就在我眼皮子底下。”

长生想说点什么,李玙已自嘲地摇头止住他,吩咐,“叫铃兰来。”

一时铃兰赶到书房,跪伏在书案前低声问。

“殿下问何事?”

李玙原地踱两步,见合谷、长风等人皆在,倒不大自在。

他对身边人极挑剔,能留下长久侍候的都是精挑细选,对他一神一意早已了如指掌,当下诸人眉毛都不曾动一动,便悄无声息的躲了开去。

铃兰垂着头凝神想,深更半夜的,杜娘子惹了什么祸事吗?

李玙问,“我记得杜娘子入府那日,王妃曾赏了缭绫,她可拿去做衣裳了?”

铃兰一怔。

好端端地,怎的问起半年前的芝麻绿豆事儿。

她探寻的看了李玙一眼,见他神色颇为关切,忙答道,“是,做了一条裙子。”

“绣的什么花样?”

“湘妃竹。”

那时候杜若初初入府,却机灵的很,猜出李玙用她制衡王妃,故意做了裙子,预备需要时穿去招惹是非。后来杜若诚心投靠,王妃转了性子不再为难她,裙子也就搁下了。

这有什么要紧的?

铃兰莫名其妙地觑着李玙,见他面上阴晴不定。

良久,李玙方才道,“穿过么?”

“不曾,做得了,杜娘子说料子精细,再勾坏了可惜,叫海桐好好收起来了。”

她深恐两人生了嫌隙,又描补了两句。

“头先王妃因杜娘子擅自穿了合欢花图样,惹出好大一篇麻烦,后头杜娘子便不肯再穿缭绫了。”

“是吗?她平日里不喜穿缭绫吗?”

他侧头想了想,“我记得王妃生产那日也穿了的。”

杜若的衣裳款式花样极多,缭绫虽然贵重,倒并不是她最喜欢的。

李玙怎会在意这些?铃兰觉得哪里不对,然李玙森冷的目光压在头顶,容不得她细细思考。

她只得硬着头皮回话。

“是,杜娘子说,先前扯坏那件原是为嫁人预备的,自然只能穿给殿下瞧。”

此话一出,李玙全身气场更冷,嘴边挂着笑,眼里却结了层霜,漫不经心里透出狠辣锐利,咬牙切齿地追问。

“——她亲口说是为嫁人预备的?”

铃兰连头皮都扯紧了,身子俯下去,连声道,“奴婢不敢欺瞒殿下。”

李玙将袖子一甩,大踏步越过铃兰,手才刚碰到门扉,忽然收住了脚,回身缓缓问。

“杜娘子生辰是哪日?我记得……庚帖上恍惚是七月?”

铃兰道,“是七月初七。殿下那日未在府中,奴婢自作主张开库房取了一副绞丝金锁。王妃叫人送了长寿面和一套玉头面。乐水居上下高高兴兴吃了一场酒席,杜娘子没说什么。”

李玙心头一紧,眉头反而松了,眼前浮起杜若那日蹲在自己面前整理衣衫时万事不曾挂怀的样子,觉得陌生极了。

他转身背对铃兰,怅然地摊开双手,好似拥抱风里不具备实体的某个物件。

“待会儿你替我去库里多挑些首饰,瞧她平日喜欢珍珠多些,还是玉石、金器多些?多捡两匣子。明儿问长生要账目,拨两个京郊庄子给她。”

铃兰听得云里雾里,茫然应道,“是。”

“你跟长生说明白,是要转了几道手的干净庄子,莫教人看出来历的。”

“是。”

李玙发落了财物,思及杜有邻的官职也办的差不多了,至于思晦小小孩童,与大郎才认识个多月,随意寻个由头便可打发。

幸亏杜若孜孜以求的孺人之位他卡着不放手,名字没上宗正寺的玉碟,不然,去留岂能这般容易?

思及那夜杜若婉转哀告,故作凄凉,却吃他拒绝时,那恼恨气闷的神情,当真是可笑又可爱。可是她却不知道,品级于女子是双刃剑,要拿足足一生去交换。

诸事落定,他退意一起,便觉淡淡倦意涌来。

方才在英芙那里食不甘味,此时又饥又渴,越发觉得前路凶险至极,杜若堪勘十五岁,心事不定,何必陪他将脑袋挂在裤腰带上?

铃兰见他脸上竟又翻出笑意,觉得主子越发难伺候了,从前还能猜得他三四成心思,如今竟是全然不知何意。

“你好好服侍杜娘子,她出府若愿意带上你,我便放你脱籍。再有,她若想回家探望爷娘,只管循例禀告王妃。若是王妃不允,叫长生去说。”

铃兰眼睛瞪得溜圆,面上现出惊奇之色。

李玙哑然失笑。

从前在仁山殿时,铃兰是头一个规矩自重的,自打遣去服侍了杜若,便生出许多不应当的心思来。如今也不知是不是在杜若跟前久了,竟连神色也与她相似起来,动辄瞪着眼睛活似只猫。

他恋恋不舍,脸上反而翻出嬉笑来。

“待杜郎官升了五品,她二嫁之身也不算得什么,你跟了她去,她器重你,自然替你寻一门好亲,强过为奴为婢。”

李玙素来在婢女跟前板着面孔不喜玩笑,这一笑眉眼弯弯,好似千树万朵桃花盛开,说不尽的风流自赏。

铃兰呆了呆,从耳朵到面孔全涨得通红。

李玙未曾察觉,犹在戏谑。

“那院子里摆的用的,她若喜欢,都许她带了走。连海桐、含笑挖了去也成。”

他说得高兴,忽然顿了一刹,醒悟过来,“罢了罢了,这话别说了,花花草草而已,究竟也算不得什么好东西。”

他见铃兰犹在怔怔发呆,奇怪地问,“你还不走?”

铃兰忙爬起来退下,走到外间才觉出生了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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