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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不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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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下白头人,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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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百官陆续进殿,内侍们忙着关门闭户。五儿侍奉在李隆基身侧,觉着嗖嗖的小风儿还是冷不防就来一下子,直庆幸添了大鼎。李隆基端坐在髹金龙椅上,百无聊赖的把玩佛珠。

“相爷病了七八日,如今可大好了?”

张九龄踏步出列,捏着笏板慢腾腾行礼,瓮声瓮气道,“劳圣人牵挂,臣一把老骨头,还能再熬几两油。”

自那日龙池殿前兵戈相见之后,君臣还是首次碰面。

张九龄抬了脸,露出苍老疲惫的双眼。李隆基倒是精神抖擞,兴致勃勃。

“相爷多歇歇也无妨,横竖天下太平,无甚大事,朕随便料理料理,相爷尽可放心。”

张九龄脸上肉皮不自在的抖了抖,神色尴尬又无奈,惹得李隆基大感快意。

圣人踩着老臣子的脸面说话,三省六部、九寺并御史台的官员都跟着臊眉耷眼。自古以来,所谓君权与相权之争,其实都是君权与整个文官体系的争斗,相爷一人节节落败,官员们谁脸上都挂不住。

大理寺卿忙站出来打圆场。

“范阳节度使张守珪报,其麾下平卢讨击使安禄山,奉旨征讨契丹叛乱,因鲁莽轻敌,以致损兵折将大败而归,按《唐律》罪在不赦。”

李隆基问,“既是不赦之罪,还有什么可议的?”

大理寺卿道,“范阳节度使张守硅认为此人骁勇善战,杀了可惜,已将他押解进京。如今两人皆在殿外,求圣人指个处置。”

区区一个讨击使的死活居然也要在大殿上议,李隆基皱了眉。

鸡零狗碎的小事添起来,这日子还能过吗?从前他一意把权力放给张九龄,就是为了免得自己操心劳力,如今难道又要揽回来?

李林甫眼瞅着他神态意思,忙出列。

“臣以为,朝廷用人贵乎一个信字,尤其武将在外,军情变化多端,如以陈腐教条规之,难免冤屈良才,且长久如此,寒了武将们的心,往后不敢自决事事上报,反要贻误战机。既然张郎官深知此人才干,不如法外开恩,予他戴罪立功的机会。”

李隆基嗯了一声,不置可否,望着其余人。

“诸位卿家怎么说呢?”

杨慎矜道,“李相所言极是。再者,臣方才上殿之前刚好瞧见张郎官及这位安讨使,原来安讨使乃是粟特族人。我朝疆域广阔,圣人手中更收复了营州、碎叶等地,四围边疆,众多异族环绕窥伺,诸如吐蕃、突厥、回纥、铁勒、室韦、契丹、南诏,乃至恒罗斯等,皆有不臣之心,只不过忌惮我朝兵强马壮未敢异动。东北范阳、西北灵武等地,多有胡人仰慕赫赫中华,弃母国而循汉制。臣以为,对此等归化胡人,当待之以诚,虚怀接纳,一来可从中选拔人才,二来,可凸显我□□上国胸襟气度。”

裴耀卿道,“臣附议郡公所言。”

所谓众口铄金,本就是无足轻重的一桩小事,诸人皆是同样主张,大体上便定了,李隆基拍拍手。

“来呀,把那个安禄山提进来,朕瞧瞧。”

便有几个金戈卫士当当啷啷开了殿门,冷风趁虚而入,吹得各人头脸激灵,便见提了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进来,往御前一摁便跪下了。

若是旁人,戴罪之身跪在殿上,必定战战兢兢筛糠似抖,这一个不知是胆大包天还是太过无知,跪在御前,未听召唤,竟就自顾自抬了脸。五儿侍候在李隆基身侧,火眼金睛一般,忙大声呵斥。

“下跪何人,不许抬头!”

安禄山眨了眨眼,慢慢垂下脑袋。

不过片刻功夫,李隆基已瞧清了他的面目。

果然是个络腮胡子的粗蛮,约略二十七八岁,黄须绿眼,高鼻深目,头戴尖顶胡帽,把头发尽数笼于其中,与戴头巾的中原人截然不同,身上素色袍子加翠绿披帛,宽阔厚实的矮壮身段,体格健壮骁勇,肤色比汉人白出许多,不过久经风沙,实在粗糙肮脏。

张守硅跟在卫士后头进来,忙不迭行三跪九叩大礼。他四十来岁,汉人样貌,膀大腰圆,不过久在边地,受胡人习俗影响,也蓄着大胡子。

李隆基认得他。

“张郎官,此人可是才归化不久?瞧着未经教化的样子。诶,朕说了许多次,训导蛮夷需从细处着手,譬如这‘礼仪’二字,断乎轻纵不得。”

“圣人容禀。安禄山生母为突厥巫师,后头改嫁粟特。他自幼长在部落中,确是野蛮了些。然此人聪明过人,粟特、突厥之外,另通晓六国藩语,曾做过‘互市郎’,因臣招募方投入军中,如今已有八年。他头先任‘捉生将’,屡立大功,逐年累至讨击使。”

“嗯。”

李隆基听的得趣儿,摸着胡子追问。

“这‘捉生将’是何职位啊?”

武将不同于文臣,在圣人跟前自在的多。张守硅手里没有笏板,方才在殿外又卸了甲,身上空落落的,就有些不得劲儿,只得干甩了两下手,呵呵笑着答话。

“圣人爱听,臣多说几句。臣掌管范阳,本地财税供养本地兵卒,并不全靠朝廷过活,故而,斗胆多设了几个流外头衔,算是替圣人多养些人。‘捉生将’指能生擒活俘敌人的骁将,比将敌人一概打死更难上几分。”

“哦?”

李隆基环顾近前站着的几位礼部、户部、吏部的官员,各个微拧着眉,很不爱听军中这套打打杀杀,自说自话的安排。

“为何生擒活俘更难呢?”

张守硅正要说话,跪着的安禄山拧直脖子,费劲抬脸朝着李隆基喊道,“那上头坐的可是皇帝老儿?”

他两手被绑在背后,脖子上也绕了绳子,抬头不易,挣扎着昂头便失去平衡摇摇晃晃,似剪了翅膀的大雁,形貌甚是可笑。

五儿甩着拂尘威风凛凛的喝道,“左右来呀,还不摁住了他!”

李隆基一抬手,正抹着袖子上前的内侍们忙不迭向后退。

张守硅道,“圣人,这胡儿实在不懂规矩,惹了圣人生气,只管狠狠的打,二三十板子他扛得住。”

诸臣轰然一笑,原本要打的,这下子也打不下手了。安禄山却是个鸡贼的,瞅见空隙又嚷,却是鹦鹉学舌,喊得不伦不类。

“皇帝老儿不懂,听臣,听臣禀告!”

李隆基憋着笑挥挥手,五儿便放缓了声气慢慢教导。

“御前的规矩,一时半会儿教不会你。你先记着,说话不能抬头直面圣颜,要慢慢说,清清楚楚的说。还有,尊称圣人,或是陛下,休把皇帝二字挂在嘴上。”

安禄山皱眉听了,膝行几步凑到台阶跟前。

五儿喝道,“你又干什么?”

“臣是个粗人,慢慢说话声音小,怕圣人听不见!”

他粗声粗气的吼起来,声震梁柱,吓得五儿腿肚子直发抖。

李隆基按捺不住哈哈大笑。

安禄山得了鼓励,越发卖弄。

“圣人不知道,想要杀人,那容易的很!我兵士多,我便围了他,从外向里一气儿杀去,片甲不留!我若兵少,便将他骗至险地,似收布口袋般,卡住气门儿,慢慢杀之,管他人多势众,也都干掉了。可是我干爹要活口,肯臣服的充作兵卒,不肯臣服的拿去卖钱,故而叫我利用山川井泉之形势,智擒敌人。”

诸臣都是斯文人,听得直瞪眼,独李隆基一拍大腿叫好。

“兵法理论全叫你三言两语讲清了,果然是员骁将!”

安禄山舔着嘴唇嘿嘿笑,“圣人可有水酒,给臣喝一杯?臣在外头吹了半日冷风,口渴得紧。”

果然就招来一顿嘲笑。

“这个憨子,大殿上岂能容你区区小吏放肆?给你水酒,我们倒干站着看?”

李隆基抬眼四顾,叫左右拿御酒赏他,张守硅察言观色,心知安禄山外粗内细的性情投了李隆基的缘法,暗自高兴,搓搓手预备替安禄山求饶讨条性命。

不成想,半天没开腔的张九龄忽道,“臣以为,安禄山狼子野心,生有逆相,不宜免其死罪。”

此话一出,四方议论窃笑之声陡然顿住,数十道目光将张九龄团团包围。李隆基不解其意,垂眼凝视两人。

张守硅眼角一撇,森森笑道。

“□□朗朗乾坤,相爷何出此言啊?”

张九龄颤巍巍侧身向他拱了拱手,淡声道,“某幼年时学过些相术,这个人脑后生着反骨,若留他性命,日后必害我朝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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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只要章节摘要上有‘本王’两个字,那一章的点击就会特别的好……这是表示男主还挺有人气儿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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