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王府。
长安的冬天向来就不怎么冷, 只要不下雨下雪,每天都是大晴天。蜀地来的杨玉习惯了腊月里又阴又寒不见天日,反有些不适应。
她是个热身子, 陪着李瑁关在屋里结结实实烤了一整天, 到傍晚烦闷起来,扬手就想叫冰碗,才动念头, 李瑁已丢下手里盘的棋子。
“养生之道在于顺乎时令, 屋里虽热, 外头天寒地冻的,吃冰不克化,仔细伤了身子。”
杨玉扁扁嘴, 决定再努力一把, “我又不往外头去,就在这屋里歇了就是。”
原来因为李瑁怕冷, 头先惠妃专门叫人盖了一间暖房, 双层大砖搭建, 内里走地龙,接缝处以琉璃覆盖以求保温散热。琉璃不算太稀罕, 不过旁人多用作酒盏、灯台而已,拿来搭屋子还是少见。
硬件耗费巨万,照御史从前参惠妃的劲头, 能费百十来个字痛惜一番。但因为李瑁俭省, 内里的装饰其实十分简陋,连正经长榻都没有, 只摆了两三张短榻, 几盆水仙, 好几大架子书。往年他一个人过,抱着书随随便便混大半个月,如今册了正妃,反倒多一道麻烦,每日得坐暖轿回正院住。
李瑁环顾房里几张单人尺度的短榻,摆手道,“在这里太委屈你了。”
倘若换个女郎,譬如子佩或是杜若,听了这话脸上很应该腾起火来,若是端庄些譬如英芙,大概还会撂几句硬话。可是杨玉心里压根儿没有怕羞那根弓弦,反起身坐到李瑁怀里,两手勾着他的脖子,娇滴滴与他贴着额头。
“奴家虽比那些吃猫食的丫头胖些,难道还能把殿下挤到床底下去?殿下抱紧奴家,挤挤睡的亲香。”
火烧火燎的话被她委屈兮兮的说出来,激的李瑁心底软软的。
杨玉没脸红,他的脸倒先红了,噏动着嘴唇说不出话,只看见她火辣辣的眼神和满脸不怀好意。
杨玉伸手抚弄自己的脖子,五指张开,鲜红的蔻丹印在白嫩细腻的脖颈上,雪地红梅一般夺目,再往下便是被衣裳遮蔽的美妙隆起,已被小臂压得变形。
李瑁咽下口水。
“人家热得很,就殿下身上凉快。再待在这个屋子里,只有时时刻刻挂住殿下身上才能舒坦了。”
“你就是个妖精!”
李瑁喃喃自语,冰凉的嘴唇顺着她手指往下探,刹那之间已在她身上炸开无数礼花。杨玉向前挤着身子,所到之处熨帖凉爽,李瑁贪她热度,也微微震颤。
正是得趣儿,外头突然喊了一声。
“殿下,咸宜公主求见,已到二门上了。”
便有人从屏风后头转出来,头埋得低低的,深恐惊扰了春光。
“殿下,公主来了。”
李瑁大感扫兴,松开紧绷绷的臂膀,装作两人姿势很正常似的,沉声道,“知道了,带公主往正院歇着,本王这就过去。”
他振了振腿,杨玉稳稳当当坐着不动,定定看他。
李瑁心里头麻麻痒痒地,故作镇静呵斥。
“玉儿别闹。”
杨玉噗嗤一笑,轻灵地跳起来就往外头走,李瑁跟着喊,“欸,衣裳穿好了再出去!”
哪里还叫得住。
待李瑁坐着暖轿赶到正院时,杨玉已经换了石榴红直领小袖衣,配上碧绿地十二破长裙,迎风立在院门口,脸上叫北风吹得红粉菲菲,颜色逼人。
一见李瑁板着脸要教训人的样子,她忙走上来挽住他冰凉的手指,一团火似公然靠在他怀里。
“殿下别发脾气,方才奴家也是一时按捺不住,不是故意要坏规矩的。”
对着这样娇娇怯怯的解语花还能说什么,分明李瑁要气也不是气方才,更何况方才按捺不住的是自己。
他无奈低声,“再腊月里头吃冰碗子,非闹肚子疼不可。”
杨玉悄悄拿眼梢瞥他,笑得一本正经。
“公主在里头等着呢。”
“不早说!”
李瑁握着她的手紧了紧,牵着她一径进了屋,便看见素服而来的杨洄夫妇。
杨洄挂着脸,不似往日轻飘,咸宜已快要临盆,肚子大的吓人,反手架在后腰上,倒不显得吃力。
看见李瑁进来,咸宜先嗳了声。
“你怎么就除服了?”
满屋子的伺候人,连带着头先被咸宜送去太子身边的绡兰姑姑,都微微蹙了蹙眉。绡兰更是直接看向花枝招展的杨玉,将不孝的罪过算在了她头上。
李瑁下意识地把杨玉往身后推了推,自己站在头里,先与杨洄互相见了礼,方正色道。
“致哀不在于素服痛哭,而在于情真意切。昔日王仲宣因病早亡,魏文帝在他陵前驴鸣送葬,那便是知己间的情意。时人议论纷纷又有何干?”
咸宜听不惯这套竹林散淡人的歪理,却也不想在母丧之际对他太过苛刻,只得另起了个头问。
“听闻你常入宫,可见着圣人么?”
“我去的是飞仙殿,听牛贵儿说,阿娘走了以后,圣人没再去过。”
咸宜顿时急了,“他不去飞仙殿,你可以去龙池殿啊!”
李瑁认真问,“我为什么要去?”
“你?!”咸宜被他噎住了。
“我与圣人情分本就有限,平日对面尚且无言,更何况眼下心里头都不好过,何必勉强亲近?”
惠妃在世时便没少碰李瑁的冷钉子,也没少向咸宜抱怨,可没想到事到如今,就剩四个兄妹相依为命,他还是这么一副冷淡样子。
咸宜顿了顿,再开口时便带了几分苦口婆心。
“还用我说么?阿娘是宠妃,才有咱们几个的好日子过。如今她不在了,咱们不把圣人的情分挽住,往后指望谁?”
李瑁抬眼看溜到椅子上品味新茶的杨玉,喜滋滋地笑了笑,摸着额头。
“我是亲王,阿妹是公主,即便圣眷日稀,也有爵位田庄傍身,还需要什么往后?不过阿妹是圣人抱在手上长大的,想来与我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