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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不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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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在石棱中,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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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瑁轻言细语,在漆黑的夜色里施施然向咸宜长揖落地,一礼既成,才觉得鬓角凉凉的。

他挑眉向天上看。

朗月在空,晶莹的雪花轻盈飞舞着落下,用不了多久就能将世间坎坷涂抹得整齐洁白。就像惠妃的死亡,夹着多少蹊跷古怪也好,圣人不会追究,她的儿女也不会追究,这件事就这么完了。

“这些时日我在飞仙殿里想了许多。”

有咸宜继承惠妃的遗志,李瑁也感到轻松畅快,打开心扉侃侃而谈。

“世间有万千美景,长安不过其中小小一隅。我为何要终身困在此处,自断翅膀做一只囚鸟?”

这话大出咸宜意料之外。

皇子向往摆脱身份是常事,历朝历代都有几个特别喜欢山林野趣的。至于李瑁,在易储一事上始终摇摆不定,志向早已分明。

然离开长安?

皇子不得出京乃是圣人首创,单看他处置太子的手段便可以想象,倘若有人胆敢挑衅这一定制,会遭到怎样疾风骤雨的打压。

咸宜干巴巴问,“你想去哪?”

李瑁登时昂扬兴奋起来。

“江南、蜀中、广州、安西都护府!我大唐疆域广袤,有大漠有长江,有海港有森林。一日之内,各地季节不同,长安下着雪,极南边热的要穿纱衫。没见过的地方多了去了,我都要走一遭!尤其是岭南,你发现了么?岭南来的贡品总是特别神妙,因为在岭南以外,隔着山海,还有那样广阔的世界!譬如圣人那只色如黄金的犀牛角,只要用金盘盛放,便会熏熏然如暖气袭人,还有一枚色如玛瑙,温润如玉的枕头,只要枕着它进入梦乡,就能看见十洲三岛,五湖四海!”

“就是做皇帝才有四海宾服,番邦纳贡啊……”

“不对!”

李瑁斩钉截铁,眼底闪烁着雀跃的光芒。

“大伯告诉我,所谓番邦被迫奉献纳贡,不过是臣子们哄骗圣人的鬼话。那些国家是来做买卖的,他们运来稀罕物件,只为换取丝绸漆器,黄金珍珠。”

咸宜觉得这区别无足轻重,随口道,“就算是吧,反正皇帝是世上最富裕之人,所以卖也好,献也好,最好的物件总归是在宫里。你走出去,看见一件半件不容易,守着长安,它们就冲着你来了。”

李瑁固执地摇头。

“你没明白。我不是想占有稀世奇珍,我是想亲自去探寻它们,挖掘它们,在高山之巅,深海之底,破解世间的种种奥秘。”

这就更没头没脑了……

咸宜客套地说着‘真好’,转念又觉得杨玉恐怕并不以为然。

“你没去过,怎么知道那些地方一定好呢?”

李瑁欢快的神情一顿,滚滚而下的话语仿佛卡住了,好半天才恍惚地笑了笑,面色古怪地看着咸宜。

“阿妹知不知道,圣人每次站在勤政务本楼上,是看什么?”

“看太平年景,百姓安乐啊。”

李瑁摇头。

“错了。他看宁王府来往什么人,看我大伯老了么,心死了么?”

——咣当咣当!

咸宜像站在钟楼里头,明明看见人敲了钟,怎么听不见音儿呢?她掏耳朵,扯耳垂,捣鼓了一阵子,巨大的浩然沉重的回声终于荡过来,淹没了她。

宁王李成器是睿宗李旦的嫡长子,也是圣人的大哥,李瑁和咸宜的大伯。他曾经居于储位,可是景云元年就自请辞让。之后圣人待他宠逾非常,年年宫宴都在上座,与圣人牵衣相伴,极是和睦的。

当初惠妃连生三个都没保住,及至李瑁落地,圣人便把他抱去宁王府上抚养。就瞧李瑁回宫以后与惠妃疏远的多么厉害,也知道他和宁王夫妇情分是极深的了。

咸宜一直以为,能得托付子嗣,是圣人对宁王特别的信重。可是听李瑁的意思,圣人竟是疑他么?

“从开元四年建宁王府,到开元二十一年建勤政务本楼。足足十七年,我大伯没有出过京,甚至没有走出过王府。圣人三天两头赏赐他酒酪佳肴,端来一盘菜,他就得跪着写一份奏表谢恩,送来一把扇子,他便又要写一份,如此一年要写三五百页纸!写的腰也弯了,腿也打不直了,走路躬着身子,比内侍们还奴才相。这是恩赏吗?这是敲打,是折磨,是□□。真的手足情深,会写奏表?你送我一把琴,送来就搁下了,咱们下次见面再说。”

李瑁眼里裹着泪,向来清俊地有些淡漠的面孔掩饰不住深深的哀伤。

“后来好不容易建了勤政务本楼,站在楼上能直接看见宁王府,圣人终于允他出府,每日往兴庆宫侧门觐见。我大伯才松了口气,以为可以自在点儿。谁知,圣人又想出了新花招。长安人都知道,宁王府通宵达旦宴饮,乐声震天,直冲霄汉,吃酒作乐,比宫里还快活。其实我大伯不喜欢吵闹,他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吹笛子,观鸟,看云,发呆。可是圣人一日听不见乐声,便要遣使来问大伯,是不是有怨言?有一年他病了,实在受不住,叫停了歌舞。圣人亲自走来看他,竟然问他,‘大哥可是还想做皇帝?’”

咸宜惶然,迟疑地分辨着李瑁描述的暴戾阴沉的天子是谁?

她是宫中极少数圣人亲手教养长大的孩子,儿时顽劣调皮,整日爬树□□不休。惠妃跟不上她的步子,是圣人撵在身后陪伴追逐,把汗津津一身灰土的女孩儿抗回寝宫。

圣人的性子,在咸宜看来,明快、大度、宽容而富于魅力,简直就是世界上最好的阿耶。

咸宜勉强反问。

“那,那如果是这样,当初圣人把你托付给宁王,不是凶险的很吗?他不怕宁王对你——”

李瑁嗤地一声,恍惚带了点笑意。

隔着纷乱地雪花看去,那神情是说不出的慨叹,仿佛自嘲。

“我是阿娘生的,大伯宁可死了也不会对我不利。”

咸宜愕然张大嘴。

实在没想到,阿娘和宁王还真有一段陈年旧事。五姨曾经说起过,可她以为那是闹着玩儿的。毕竟以圣人的‘杀神’称号,如果真有人敢从他手里头抢女人,那是死一万遍也消停不下来的。

咸宜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打心眼儿里钦佩宁王的胆魄。

“这几年,一来怕阿娘多心,二来怕给大伯惹麻烦,我不敢回宁王府看望大伯和婶婶。不过我知道,大伯是极盼着我能离京的。我好好儿的一个人,为什么要陷在这个泥潭里?我要出去,替大伯看看外头的海阔天空。”

李瑁收起愤懑不平,重新换回温煦地音调,深深看着咸宜,又找补了一句。

“我有时候想,如果大伯早些辞让储位,是不是就能逃过圣人的五指山,带着阿娘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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