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咬着后槽牙颔首,缓缓起身。
阔大的屋子里,她纤细的身形站的笔直,带着波澜不惊的沉稳气度。
“殿下自来洁癖,用不惯别人的东西,却不知道,妾也有些难为人言的怪癖,譬如说头发面庞,断断不能被坏人触碰!”
杜若昂着头走到门边,刷拉一下,两手推开香樟木的朱门。
阳光直通通跌进来,把她笼进明亮和暖的斜柱子里。她眯着眼看湛蓝天际流云,丝丝缕缕好似扯不断的牵绊。
“怕你呀?今日妾便穿男装胡服,扎马尾,不戴冠。哼,殿下无聊的很!”
杜若语气笃定,自以为堵住了李玙的嘴,得意洋洋拍手,叫等在外头的翠羽。
“打水来!我与王爷一人一盆,分边儿洗漱。”
“好好好!”
李玙立时鼓掌,荡漾如一池春水,波光粼粼的嘚瑟。
“今日天朗气清,正宜打马踏花,娘子果然是为夫肚子里的蛔虫。来呀,快去备马车。”
杜若大惊失色。
翠羽已走到身边,欠身笑着递了一句,“杜娘子,王爷跟人斗嘴从来不输的,您少说话就是赢。”
“我凭什么少说话!”
翠羽扬起一道诧异的神色。
“不然您要动手吗?娘子怕是不知道,咱们王爷才学棍棒那时候,十个羽林军也打不过他一个呀。”
照杜若的想法,禁苑这种地方,首先里外里得守几千兵卒,然后一重重的幔帐,一道道的沟壑,沟壑里且得灌水喂毒,再往里头便是圈养好的各种珍稀而古怪的野兽飞禽,徒然徘徊在空地上供人猎杀,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到处走动着嗜血弑杀的浪荡子。
所以当车马停稳,李玙亲自掀开帘子扶她下车时,她大大的呀了一声。
眼前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宁静森林,古木参天如云,巨大的树冠彼此退让着保留最大的阳光接触面积,树干一人不足以合抱,爬满了青苔,有些树枝上垂下气根从半空扎到土里,越长越粗,最后连接起来,像道道绞索。
灌木和攀援植物彼此勾搭着在大树之间穿梭,一团团的藤蔓把树木之间的空隙填的满满,几乎无法通行,间或有黑影飞快闪过,便是藏身在密林中的动物。
杜若讶异的看着这片恐怕数十年没有人进入过的密境,不由得大口呼吸甘甜凉爽的空气,随即笑起来。
相比长安城的繁华热闹,她似乎更喜欢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
李玙穿了一件鸦色窄袖斜襟锦袍,领口笼起,袖口和裤腿都紧紧扎住,黑底金蛇腰带上挂着细巧的箭囊,斜背一把短小弓箭,精悍得像个猎户。
“娘子跟我来。”
他踏步上前查探了下动静,回身对着杜若摊开左手,修长的手指上套着绿玉大扳指,手腕上还有一道浅浅的伤疤。
杜若一阵面红心跳。
方才下车时,两人的手便不得已握在一处,可是李玙面不改色,待她站稳就收了回去,这回却是大大方方发出邀请。
跟着来的人早散出去了,近前只有长风、合谷、太冲三个,也都离了三四丈远。杜若飞快的瞟了一眼,他们三个显见得是打猎的好手,有的调弓弦,有的原地蹦跳着活动手腕脚腕,都是跃跃欲试的样子,没注意这边。
杜若红着脸推脱。
“妾穿的虽是胡服,到底是丝织的,走不得这样路。殿下莫若自去围猎,妾在马车上等着就好了。”
“娘子,为夫有百步穿杨的能耐,你不想瞧一眼?”
好端端的‘二娘子’,什么时候就少了一个字儿?!
杜若到底是女儿家,怎么可能不在意他前头又是正妃又是孺人又是妾侍的一大堆。可是私底下想头是一回事,明面儿这样胡乱喊算什么?
她几次三番的不计较,越性喊到外头来了。
杜若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更兼贴身的海桐没跟出来,只得翻着白眼腹诽。
李玙不着急,笑盈盈的望着她,突然大叫一声‘啊呀!’,立时手腕翻飞,左手架弓,右手迅捷地取箭搭弦,箭头对准杜若身后,紧张地低喝。
“娘子当心!”
杜若一口气提在心口,哪还敢回头探看,兔子一样跳着躲到他身后蒙着眼睛抓住衣裳,大口大口喘气。
——却是半晌没有动静。
她战战兢兢睁开眼,见面前站着一脸无奈的长风,滑稽地把两只手举过头顶,做投降姿态。
再看李玙,正摇着头,口气怅惘不屑。
“我李家可是马上得的天下。别说儿郎们精于骑射,就连为夫的曾祖母则天皇后,那也是一根鞭子,一把匕首就能驯服烈马的女郎。娘子这般胆小,岂不丢我李家的脸?”
则天皇后驯马的故事杜若自然听过,可是人对陌生的东西,那是打从心眼儿里害怕。
杜若从来没有亲近过马匹,听出李玙带她出门的目的,还不止于为他的猎杀叫好,竟有要教她驯马的意思,又怕又慌乱,要不是当着长风的面儿,几乎就要跺脚哭闹了。
李玙遗憾道,“啧啧。那算了,咱们走那条道儿吧。”
长风道是,回头向合谷和太冲挥手,三个人失望得很,垂头丧气把弓箭背回背上。长风自走到前头领路,也是闷闷的不响。
杜若有些歉意。
李玙挨着她身边儿。
“不怪你,是我平时约束严厉,难得放他们出来一趟。你不知道,他们三个连长生,身上都有功夫,原是专为周全我安危的,闷在宅子里跑腿打杂,委屈了。”
杜若诧然回头看他。
“殿下受过伤?”
李玙连忙遮掩。
“学骑射功夫哪有不受伤的,我还算好,长于太平年月。你没瞧见过圣人身上,前胸后背,胳膊上脸上,听邓国夫人说,到他登基,前前后后三处大伤,再深些可取性命,还有十一处小伤能断腿脚。”
李玙惯常提起李隆基,总是愤慨仇恨居多,难得这样闲闲道来,是对长辈筚路蓝缕建立功勋的淡淡欣赏。
杜若顿了顿没再问,主动把手塞进他掌心,跟她想象的一样,干燥温暖,十分令人放心。
李玙扭开头,牵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
长风带着两人左转右转,没深入密林,反沿着边缘绕到外头。
地势渐渐起伏,树木逐渐稀疏,待走到一片缓坡时,风景已经大变。杂乱品种的树木全部变成了粗壮、高耸的松树,犹如一把把利剑直插天空,穿破云霄。
再穿过这片松林,视线豁然开朗,缓坡上绿草如茵,竟是一大片空旷的草场。一条细细的溪流从林中流出,两旁开放着无数不知名的细小花朵,各色各样,明艳芬芳。
杜若越看越爱,甩开李玙跳着向前。
李玙道,“前头还有一个小瀑布,再走两刻钟功夫就是了。娘子恐怕累了吧,就在这儿歇歇。”
杜若跪在地上捧起一捧溪水,那水冰凉,却清澈无比,阳光似提着裙子的舞姬晶莹跳跃。
她心里有说不出的畅快,认真饮下,索性坐在脚后跟上,回身道。
“殿下快来,这水好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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