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二是个热心肠的少年, 全然不解其意,怔怔瞧着柳绩。
长安的庶民街坊爱说,十六卫里头独金吾卫是替老百姓办事的子弟兵。因为金吾卫兵卒多出自庶民家庭, 管着街市的治安。
深宅大院里的贵人根本不在乎街上有多少毛贼偷盗, 多少浮浪子轻薄女郎,或是多少油头粉面的骗子,他们自有他们精致而秩序井然的世界。
但街坊们爱重金吾卫, 把这群英姿飒爽的赳赳儿郎当做英雄。
曾几何时, 柳绩深深以这份爱重珍惜为荣, 如今竟有些糙皮搭脸,胡混搪塞的意思了。
秦二道,“哥哥命里有运道, 跌倒了还有人扶着爬起来。”
柳绩将眉一挑, 干净俊俏的面孔陡然皱紧。
“谁扶?除了你们弟兄两个,还有谁肯帮我?”
秦二瞠目结舌, 一时拿不准柳绩是不肯被人看穿靠妻族发达, 还是当真不知道忠王府在背后的安排运作。实则长生在裴将军衙门里坐了一会子, 出来还与秦家兄弟聊过几句,打探些琐事, 他复职这事儿便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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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请姐夫瞧在往后的份儿上,瞧在孩子份儿上,视杜家为自家, 视我与思晦为血亲手足。”
柳绩目光灼灼的审视杜若。
阴沉沉的天色, 大家团团坐在朴素简薄的房间,借着一道幽暗而沉郁的光线彼此打量。
每个人脸上神色都暧昧不清, 带着几分不清不楚的意味, 独杜若发髻上压着红宝配绿松的金梳, 明艳金灿,闪着炫目的光。
柳绩不由自主的想:那忠王的相貌虽然男儿气概十足,却不及他俊俏,且行动爱拿钱帛砸人,可见是个粗鲁不文,讨不着女郎欢心的莽汉。
杜若委身于他,不过是为了有所求。
待哪日失了宠,下堂求去,终究还是要仰仗杜家。
到时候只要阿蘅别闹得太过分,一并娶了来家坐享齐人之福岂不将好?倘若弄成一去一留,杜家二老不肯,也平白害杜若失了姐妹之情。
这美妙的前景诱惑得柳绩深深吸气,当下豪言承诺。
“二娘放心,杜家有某,自当顶门立户,当得半子使用。”
杜若立时道,“有姐夫一句话在,我再也没什么放不下的。”
杜蘅听他两人言谈入巷,插口道,“我于你说家中无事,你偏不信。他说你就信了?”
杜若目光轻快的一瞟,掩着嘴笑道。
“你是个大肚婆,真有事,姐夫肯叫你担忧吗?还不是瞒着你处置了。”
这句杜蘅听着倒是满意,也与前头欠债之事吻合,便笑盈盈转而望向柳绩。
“下回袁家大郎来,还请郎君与我一道。”
柳绩点头应允。
杜有邻左右瞧了瞧,忽道,“阿蘅办事仔细,大略盘算下,再过二三年,我家恐怕能多置办些田亩吧?”
“正是呢。”
说起买地置田,杜蘅最是积极,放下筷子凝着眼眉盘算。
“如今若儿那一头花销去了,思晦读书也不用操心,连带一应吃穿嚼裹都省下来,一年也是好大一笔。再加上阿耶升值调任,职田与粮米、俸禄都有增加,确实宽裕了许多。”
杜蘅眼望着跟前碗碟,语气却极坚定。
“至于王府这两回送来的金银玩器,衣裳摆件,其实多有不合用之处。照我的想法,要么都收着留给思晦往后娶亲,或是索性折变了也罢。把钱帛变作田亩才是天长日久的打算。”
杜若望了她一眼。
阿姐就吃亏在没上学念书,说话做事总是欠缺一份理直气壮。
其实倘若易地而处,在王府做妾的是杜蘅,而在家做姑奶奶,当家理事的是她,杜若便不会这样小心翼翼与阿耶商量,想到就做,等阿耶问起来,再搪塞就是了。
明摆着,那些东西搁在家里是个虚脸面,拿去换了田庄店铺才实在。
柳绩极之赞同。
“可不是。某的想法也与阿蘅差不多。王府的好处,咱们收就收了,犯不上往外推,可是指望年年月月发这样外财却不可取。再说,向来只有救急没有救穷的,咱们自己立不起来,人家哪肯用正眼瞧咱们。”
他话锋一转,问杜有邻。
“岳丈大人以为呢?”
众人齐刷刷望向杜有邻,独杜蘅万想不到在这桩事上得了柳绩首肯,欣喜的瞧着他。
“阿蘅所言自是有理,不过嘛……”
杜有邻欲言又止,冲杜若陪笑。
“原本我想着,若儿在外头,一个人也不容易,家里需为她做足脸面。这宅子嘛,着实小了些,也破败,不如咱们家往平康坊或是崇义坊,另置办套好宅院?”
“平康坊?”
杜若目瞪口呆,暗道阿耶真是敢想。
韦坚那样镇守一方的大员,回京一展宏图,才一掷万金去平康坊那样金贵地界儿买房子。
杜家凭什么?
就凭她一个小小的妾侍?
柳绩亦是皱眉。
“平康坊非富即贵,宅院大的,一个就能比咱们这样人家五六百个的地盘儿。岳丈雄心万丈啊。”
“女婿年轻,不知道这里头的深浅。即便若儿不在那富贵窝儿里,咱们也当如此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