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冥者皆明,明终不尽。
不用谢长钧解释,沈玥就明白了为什么他们兜兜转转一直在原处。
只要他们没有点亮那几盏暗着的灯,他们就要一遍一遍走着燃着灯的路,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之前的灯都是亡者用自己的血点亮的,若想继续往下走,必须点亮剩下的灯。
可是听周晗的意思,这本书在民间很畅销,既然这样,那只要看到这一章故事的人,都会通过文字组成的传送阵送到这里。
但是就目前看来,官府没有接到大量人员失踪的报告,有异常的,只有泗水河边的那几位女子。
沈玥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谢长钧:“不是所有人都有极强的执念,而深陷入故事当中,秘境不是无底洞,不能容纳那么多的人,所以只有部分书里的文字才能组成阵法,困住人的心智,而传送阵只有道修能进入,普通人要想进入这里,必须从阵眼中进入。”
沈玥惊道:“所以这秘境的阵眼,在泗水河中间。”
谢长钧:“写故事的人很清楚泗水镇的风俗习惯,故而有了无尽灯的故事,受害者读到故事,轻易便带入现实,想要效仿故事中的人,在白日里放河灯,完成自己未尽的心愿。”
执念……
她刚刚看过这个故事,自然对情节熟稔于心。
故事中的主角,是九塘国最尊贵的平乐公主,自小养尊处优,光艳天下,貌美可爱,天下女子无人能出其右,只是生不逢家,尽管帝君宠爱多年,却也不得不将其与青梅竹马的北国质子齐澜分开,把她当作制衡朝政的一枚棋子,嫁于太后母家周氏周崇。
周崇荒淫无度,平乐公主想尽办法拖延嫁期,偶有一日在寺中礼佛时,得一小沙弥所赠《大摩玄经》,书中所述,将其眉间血滴入河灯中,待燃着的河灯缓缓进入江心,便可见一想见之人,或成一未成之愿。
平乐公主故按照书中所写,沐浴、诵经,将花灯放入河水中缓缓流走,本来只是告慰心里的愁苦,没想到河灯燃尽,一个熟悉的字迹出现在灯灰里。
是质子安慰他的话。
望她不要绝望,也不要着急,只于每日夜里燃着一秉白烛灯火,等到点亮千盏明灯之后,他自会在国境边,举国之力,接她和亲。
但就如此一个平常的动作,也不是那么轻易坚持完成的。
平乐至此经历宫变、政变、废位、重立、逼嫁,期间经历千辛万苦,却排除万难,夜夜燃灯。
三年之后,齐澜果然兑现承诺,举国之力,接她和亲。
却不曾想,护送他的侍卫中混入了周崇派来的奸细,他虽对平乐没有爱慕,但毕竟两人曾有婚约,他得不到的人,也不能落在别人手里。
更何况是曾经低他一等,在皇宫里受尽折辱的卑微质子。
和亲前,平乐一身红色嫁衣,揽镜描眉,却不知身后即是万丈深渊,回眸的瞬间,一把利刃直入心脏,殷红的血滴下,她的生命结束在十七岁的寒冬。
齐澜听闻平乐暴毙,当天就于边界起兵,攻入九塘,十日内连夺数城,九塘至此气数将尽,国力衰减,直至灭亡。
有人说,齐澜迎娶公主为假,攻城夺国才为真,也有人说,平乐心悦齐澜多年,叛国通敌,以其假死为由,将罪责全部加在让她难堪多年的周崇身上,早已经被人暗中护送到北国去了。
结局给读者留了极大的猜想空间,个人有个人的理解,但只有一件事是确定的,她通过放河灯,得到了救赎的机会。
这个机会在半生顺遂的人面前不值一提,却极容易让那些有遗憾的人动心。
想到这一层,沈玥问道:“所以溺水的那三位娘子,都是因为心中有未完成的遗憾吗?”
谢长钧:“第一位崔家三娘,虽嫁的别人口中的如意郎君,却在家中饱受婆母的欺负,她阿娘病逝的那日,甚至还被要求在家立规矩,而错过了和她阿娘的最后一面。”
“第二位王林氏,连丧两子,去放河灯,只是为了腹中的第三子祈福。”
“第三位萧娘子,也是因为家族权宜,才嫁给如今的夫婿。”
听到这,沈玥眸光闪动,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她们不过是抓住了一根希望的稻草,希望借此得到一个救赎的机会,却不曾想,以身制冥灯,铺了冥泉的路。
逝者已矣,她还能说些什么呢。
这世上,无人不冤,有情皆孽。
有恨无寿,有情不能守。
谢长钧见她兴致缺缺地低头不语,就知道她定是又在为她人感慨了。
凡人一生百年,从朱颜绿发到暮色苍苍,爱恨俱是匆匆,热烈又浓烈,而天上的日子久了,所有的感情都被那无边无际的天光冲淡,他能平静地说出这些故事,自然能平静地接受她不能理解的生死离别。
但他的徒弟不这样,别人的事情,比天大,比地大,永远比自己的境遇伤感。
他看过去,只见此刻的沈玥,望着那烛火,那双眼睛湿漉漉的,闪着独一无二的光。
“所以我们现在必须要将剩下的灯点亮,找到甬道尽头的东西,才能破了这个阵,不让更多无辜的人受害。”
说完,她上前一步靠近灯火,就在准备抽出溪棠剑时被谢长钧一拦。
谢长钧:“你做什么?”
他的语气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沈玥眨了眨眼:“点灯呀。”
听到这,谢长钧的眼睛极淡地朝下瞥了她一眼:“有你师父在,需要你在这里出头?”
沈玥一怔:“您是师父,这种小事情还是弟子——”
谢长钧凉飕飕道:“怎么?弟子就该做这些事情,师父都是吃白饭的?”
沈玥:“……弟子没有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