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昏君啊!
回府的路上,叶慕辰面无表情骑在马背上,耳边听老太太一句一声地边哭边抱怨。马车帘子低垂,老太太哽咽的声音落在武功高强的人耳朵里,清晰的很。
叶慕辰皱了皱眉,挑帘低声道:祖母,慎言!
啊呸!老太太干嚎了几声,见闷葫芦乖孙终于开了腔,立刻精神抖擞。仿佛先前那个一哭三颤的人不是她。
你就可劲儿得瑟吧!老太太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怒道:别以为老太太我没招治你!
叶慕辰摸了摸鼻子,面无表情地坐直身子,骑马护着老太太打道回府了。
那门老太太好不容易相中的亲事,自然也黄了。
只是那礼部诜家闺女也极愿意,听说镇国将军府有意,过门就可以向朝廷请封二品诰命,喜欢的丢下手里折的花枝,害羞躲到帘子后。说亲的广宁伯李夫人再腆着脸皮问下去,诜姑娘羞的直将身子扭成了一团麻花。
最后才极小声、极小声地,蚊子哼哼似的诺了一声:奴愿意等。
李夫人得了这句承诺,立刻趁着下一次摸叶子牌的机会,告诉了叶府老太太。叶老太太利落地数叶子牌,头都不抬地啐了一口。晚了!我家那俩大小两只闷葫芦又带兵出征了!
啊!李夫人柳眉倒竖。叶家军这一出征,又要到年末才回来了吧?
叶老太太哼哼两声。可不是!这次据说是咸鱼国。听听!刚从有羊国回来,又去晒咸鱼了!
老太太,那是鲜虞国!李夫人更正道,随即放出一张牌,又喜滋滋开始得瑟。幸好我家李罗不爱那些打打杀杀的,已经说下了一门亲事,小名眉娘。再过几年待姑娘及笄就能嫁过来了!
叶老太太越听越不自在。这牌没法打了!
谁让叶家老祖宗这么肯上进,开国那会儿拼了命地替南氏打江山。结果好嘛!封了个三十六诸侯之首!隋帝一个不高兴,全天下的诸侯袭爵之子都不得娶亲。叶慕辰打头第一个,雀屏中选!
大家伙儿说说,帝君办的这叫什么事儿!叶老太太忿忿道。全天下的诸侯之子都不让娶亲,难道陛下要选驸马,从这些人里头挑不成?!白白的耽搁我家乖孙!
话不是这样说!李罗与叶慕辰年纪相仿,却自幼比啥都比不过叶慕辰,被叶侯府这位小公子衬的黯淡无光。此刻难得有一项胜过了叶慕辰,李夫人高兴的眼睛都笑弯了,不那么诚心地安慰了一句。说不定哪天你家就接到了谕旨,让你家小将军尚公主呢!
坐在家里想屁吃!叶老太太气哼哼地爆了句粗口。
叶子牌一扔。躺回去养病了。气的全身疼。
牌局不欢而散。
叶家大小姐,叶慕辰的长姐,不得不迈着娇滴滴的一步一生莲的步子,出来收拾残局。险些没得罪了一票勋贵世家的夫人小姐们。
而居于深宫内的南广和当时尚不知晓,因为他变傻了这件事,父皇一怒之下,全天下多了数十条光棍。那位眼高于顶的小将军叶慕辰也赫然在列。
春尽了,七月里的光景极热。南广和赤脚躺在韶华宫的凉榻上哼哼,小三儿卖力摇着扇子,他提了一小串葡萄扔进嘴里。无聊道:小三儿,你说崖涘什么时候回来?
道长走的时候不是说了嘛!小三儿脸上汗湿了,额头贴在清秀的小脸上,颇有些苦夏。主子,你也不能老是缠着道长一个人玩。他们修仙的人,动不动就是活个三五百年,个个跟老妖怪似的,哪儿有咱们凡人这些苦恼?
那你说说,这日子怎么打发?南广和没好气地一脚蹬在小三儿身上,赤着的小脚白玉似的,圆润可爱。指甲微微泛着粉光。
小三儿凑过来,傻兮兮笑道:主子,你这病了之后,连折子都不用看了!还不可劲儿地出宫去转个够?
啧,南广和懒洋洋又躺回凉榻,有一搭没一搭地道,可是孤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浑身提不起劲,好像身体里有团雪在烧。
主子您又忘了,小三儿吓得脸色煞白,赶紧丢下扇子,捂住自家主子的嘴。您是公主,得自称本宫。
啧南广和没精打采地嗤笑一声,闭上眼睛。
脑袋里有许多画面冲上来。有时是崖涘颤抖双手抱着他,有时是崖涘坐在廊下陪他看星星,有时是崖涘一个人孤单离去的踉跄身影许多个画面交织在一起,令他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世人都道他病了,或傻了。只有南广和自己明白,他不是病,也不是痴傻,而是被迫封闭了修仙之路。
是了,那夜的事情,他其实记得异常鲜明。
一觉醒来,他发现自己并没有变笨之后,便刻意瞒过了所有人。连父皇母妃也不知晓。母妃哭的梨花带雨,几次昏厥过去。他都没说。
七岁的南广和已经明白了,这天下没人能护的住自己。站在他对面的是弟子遍天下金丹多如狗的仙阁。
要想活下去,不祸及家人,他只能如崖涘所言的那样,继续痴傻下去。
做个痴儿好啊!比如他可以扯着崖涘的衣领可怜兮兮地哭泣,然后看他格外纠结格外小心地一去三回头。
南广和心里有种痛快的恨意。
他冷眼看着那个柔弱的自己,被崖涘抱在怀里,笑得一脸天真无邪。
而真正的他,躲在一大片茫茫的云海深处,抬头看不见天,低头踩不到地。每日只有一两个时辰能溜达出来,掌管这具身子。
那个柔弱的自己做的事情,他都看的清楚明白,只是不能阻止。
为了以示区分,他将那个娇弱的自己,唤作韶华。娇滴滴的,正好衬这个女子的封号。
而此刻出来掌管身体的这个真正的自己,则叫做南广和。是南广和殿下。
无数鸣蝉躲在神树娑婆沙华枝桠里,叫的声嘶力竭。叶子在盛夏阳光下绿到透明,每一片皆翠的剔透,如一块块晶莹美玉。
南广和一个人,苦苦地熬。
熬过了夏末,八月将尽的时候,西京下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暴雨冲刷朱雀大街大大小小的泄洪沟,水流了一地。街上行人顶着斗笠蓑衣匆忙赶路。一队快马奔入官道,带来了南广和的第二任驸马。
爱卿所言当真?隋帝坐在朝堂上,脸色不甚好看。
自打那个暴雪夜大隋朝唯一的长公主殿下大病之后,隋帝的脸上就没露过笑容。他此刻冷冷地瞅着下方一个身穿甲胄昂藏七尺的青年,语气有些不耐烦。
你可想清楚了!朕的公主今年才七岁,爱卿已经十六了,这门亲事爱卿求的太突然了!
那青年微微一笑,抬头望着隋帝不闪不避,从容掸了下袖口。陛下,臣乃三十六诸侯西南王府世子,论身份,臣自问不至辱没了公主。论年貌,臣虽然年长了些,却至今尚未娶妻,家中也无妾室。再说此次上京求娶公主,乃是
青年抬起一根手指,悄然往上空指了指,道:乃是为陛下共同对抗那边。
王青霄,你!隋帝闻言大怒,劈手扔下一串正在把玩的朝珠。
西南王世子王青霄不闪不避,稳稳地迎头承接了砸过来的朝珠。那一串朝珠每颗皆有拇指粗细,砸在他脸上,立刻落下了几点红印子。
隋帝怒而起身,居高临下恶狠狠瞪着王青霄。
陛下,王青霄仍微微笑着,自信道:大隋如今皇室子嗣单薄,公主就算再强,将来监国时也需要有兵力支撑。况那边一直虎视眈眈我大隋!西南王家虽然只忝居三十六诸侯第二位,臣与王家将士们却是上下一心,铁桶一般,甘愿为陛下与公主殿下赴汤蹈火,成为皇家手中最利的一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