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尘一掸,雪白麈尾如同一大蓬柔软的白色云烟散开,缓慢而轻柔地飘至南广和身侧。
那一大蓬柔软云烟笼罩住南广和,将沉睡中的小殿下轻轻托起。
南广和仍穿着那身不得体的暗绿色太监服,青丝披散,小脸儿雪白,两颊哭的红红的。即便在睡梦中也是双唇紧抿,眉头深蹙,前额一大片湿津津的冷汗。
拂尘散开的那一大蓬柔软云烟轻柔地拂过南广和的额头,沉睡中的南广和似有所觉,眉头渐渐舒展开,神色也平和了许多。
叶慕辰讶异低头,一时竟忘了与崖涘斗气,只忙着仔细观察怀中小人儿的变化。
一时失察,就见南广和整个人如同被一圈看不见的力量包裹,散发出淡淡的白色光芒,然后凭空脱离了叶慕辰的怀抱,平平地浮在半空,稳稳落入崖涘怀中。
那一头青丝仍浮在半空,画面美的像一个久远的梦。
崖涘将人抢到手,不欲再多做逗留,转身就要走。
冷不丁身后的叶慕辰朝前迈了两步,抱刀横立,拦在他面前。
慢着!
崖涘无奈叹息。小叶将军还有何事?
叶慕辰冷笑一声。道长果然好身手!一言不合就出手抢人,叶某怎知你与那贼人是否一丘之貉,凭什么信你?
他这是,胡搅蛮缠了。
饶是崖涘性情淡漠,此刻也大觉意外。但是他素来不善于言辞,也不屑与世间人多做纠缠,闻言只淡淡道:小叶将军如若不放心贫道,可随我一道,在宫门口看着我将人送回去,小叶将军意下如何?
然后目送他抱着小殿下一路亲密地回到韶华宫,而他则傻兮兮地站在宫门口,伸长了脖子,却进不去宫中?
叶慕辰一想到这画面,就更加怒火中烧。刀鞘指着崖涘的鼻尖,怒道:不妥!不如就由叶某将殿下送至宫门,道长留在此处善后便可。
在这件事上,你我本是同谋。 崖涘意有所指,见他仍纠缠不休,心下也有些着恼。一向平淡的语气也有了波澜。你可知殿下在外耽搁了多久?今夜宫宴,若殿下不能出席,又会引来多大的风波?
叶慕辰自知他确实占不着理儿,但又不愿意退让,梗着脖子冷声道:叶某亦不会耽搁时辰!
崖涘垂眸,声色不动,怀中抱着小殿下立在船头。湖面吹过的微风撩起白袍,愈发仙风道骨,反倒显得玄衣提刀的镇国将军叶慕辰有些自不量力。
叶慕辰被崖涘的冷淡激怒,加之心中醋意翻腾,鬼使神差地,居然冷不丁问了一句。崖涘道长出身自国师山,却不敢以真面目示人,难道有暗疾?
崖涘简直无语了,指尖弹开那把快戳到他鼻子上的黑色陌刀,淡声道:想不到小叶将军面冷心硬,人称玉面罗刹,原来居然也对这等八卦感兴趣!
呵,叶慕辰冷笑一声,掌中陌刀既然被这厮一指弹开,硬拦也无益。
好汉不吃眼前亏!
叶慕辰索性将剑收入鞘中。心知此刻要拦住此人,怕要耽搁大半个时辰,这厮武功极高,又兼修法术,自己不一定是他对手。
他打又打不过,又不敢真的耽搁了殿下回宫的时辰,心中实在憋屈的厉害。
只得口头逞凶。
好说好说,叶慕辰闷声闷气地拦在船头,八字步稳稳地站着,面无表情淡淡地回道:论欺神弄鬼之术,叶某自然远不及崖涘道长。
崖涘回头看了他一眼,顿了顿,岔开话题道:此船不可留。小叶将军善泅否?
叶慕辰:?
第31章 起疑
崖涘淡然道:将军善泅否?
叶慕辰尚未及答话, 这位国师大弟子就一身仙气地抱着南广和飘然荡至一射之外的芦苇上,脚尖立在苇花上。左手抱人,右手拂尘一挥, 原本稳稳停在湖面上的画舫就突然剧烈摇晃起来。
一艘重达百斤的画舫, 宛若一只袖珍的纸片折的小船儿一般, 刹那翻入湖底。
比派人凿船还快。
叶慕辰措手不及,扑通一声落入湖中。
因之是一瞬间落水, 他根本来不及闭气,浑身泡在大明湖的湖水中,口鼻咕嘟嘟冒起一长串泡泡。一瞬间竹叶青的纱裤就浸湿了, 贴在光溜溜的腿上。
一头一脸的水, 好不狼狈。
待他气急败坏地双脚奋力一蹬,从水面冒出脑袋,要找那位国师大弟子崖涘算账时, 芦苇丛中空空荡荡。
成排的青白色芦花随夏风摇曳, 崖涘抱着人早已不知去向。
哪儿还有半点影子。
叶慕辰犹不死心,抻着脑袋举目四顾。
放眼望去, 不远处大明湖上依然船只密如过江之鲫, 欢笑声弹琴声甚至于一两声激越的士子吟诵声, 隐约可闻。
随风送来一阵阵荷花香。
此时天际已是霞光满天,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 说不出的旖旎繁华。
偏有一条小白鱼调皮地蹦出水面, 窜出一道完美的弧线,溅了叶慕辰一脸的水。
水珠滴滴答答顺着他头顶发髻落下来, 沿着高耸的鼻梁,啪嗒一声, 重归入水中,掀起一圈细小的涟漪。
叶慕辰恨恨地抹了把脸上的水,随手将陌刀别入腰间,长吸了口气,然后再次埋头深入湖底,双腿一蹬一放,灵活如游鱼。
他打算去将留在船上的两具尸首处理干净。
崖涘这厮说的好听,走的潇洒,剩下一屁股烂账要他收拾。
叶慕辰心中愈发恨恨。
不料待他潜入湖下,却见到那艘挂着悦来客栈灯笼的画舫正静静地在水下燃烧。水波深处,也不知道那艘船是怎么燃烧起来的,水流竟丝毫不能湮灭船只上的幽蓝色火焰。
火焰是那种极为罕见的幽蓝色,暗的像鬼火一般,却又说不出的绚丽。
火焰将那艘沉没的画舫隔绝为另一个时空,他无法靠近,也感受不到丝毫的热气。
附近的鱼群仿佛也感知到了这诡异火焰的危险,远远避开。沉船附近,空荡荡的,连水草都不再摇曳。
空气仿佛被抽离。
在碧波深处,独有一艘画舫无声无息地燃烧。火舌吞卷中,甲板、桅杆、窗纱、门帘、写有悦来客栈字样的灯笼,皆无一幸免。更遑论躺倒在舱内的两具尸首。
火舌吞没了那张软榻,桌上的酒菜与瓷器皆化作虚影,在水波中一闪即逝。
叶慕辰倒吸一口冷气,只觉得头顶旋儿里都在冒寒气。
不过几个弹指,那艘画舫连船带尸首,都烧的一干二净,连灰烬都没留下。
叶慕辰少年带兵,叱咤沙场百死无回,生平何曾吃过这样大的亏!他第一次亲眼见到修仙者于凡人面前施展这神鬼莫测的仙术,心下大震。若以此推断,修仙者若要倾覆一国或屠戮一城,不过须臾之间。
凡人与仙者,判若云泥。
叶慕辰失魂落魄地钻出水,也不知怎么游到的岸边,先前李罗那帮勋贵子弟定下的画舫已经靠岸,就泊在船坞中。
几十艘画舫扎堆,那艘画舫依然高大醒目。写有悦来客栈字样的船桅随风微微晃荡。
人群依然喧闹,岸边垂柳依依,更有络绎不绝的游子仕女提着花灯沿着河堤逶迤而行。
丝毫没有人知觉就在方才,有人在湖中丢了性命。
这何止斗不过!
这位国师大弟子的手腕简直神鬼莫测、闻所未闻!
叶慕辰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上的岸,湿漉漉坐在堤岸上,随意垂着两条大长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