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人竟是替小儿哭了。
小儿紧抿双唇,蜜蜡色的小拳头狠狠砸在坟前,黄土中混着鲜血。
凤帝眼眸微润,眸光中有什么,氤氲生动。
再后来,那小儿叫那对夫妇捡走,常在那孔武汉子与人打架回来后,替那汉子擦拭胸背的伤口。
有一次,那小儿与那大汉道,叔叔你既不会功法,也不曾修炼,空有两膀子气力,这样替族中卖命,怕是有一日要叫人打死。
小儿说话耿直,听的旁边筛糠谷喂鸡的妇人不喜,拧起眉头恼道,呸呸呸!阿郎你这张嘴怎么说话的呢!你叔命硬的很,你可别咒他!
那汉子却哈哈大笑,赤着上身,胸前又叫人揍了几拳,紫色淤血还未散尽,唇角也挂了几道口子。那汉子却笑道,阿郎是个读过书的人,所以你将来不要学你叔,以后有机会,你还是多去学堂里走动走动。
汉子摸了摸小儿的头,随即转头对妇人道,三娘,你记得捡几个鸡子,送与学堂那先生,以后阿郎路过的时候,倘若再于那窗下偷听,叫那先生不要撵他。
妇人动了动唇,随后又瞥了阳光下立在破落院子中的小儿,不知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竟没再说什么。
小儿抿紧嘴,望向那汉子。
汉子又摸了摸他的脑袋,小儿黑发覆肩,俊秀的仿若神仙人物。只不知为何遭了难,落入这样的世族中,亲父却是个旁支,且又死的早,家中薄产早几年已经变卖的差不多。小儿姆娘不擅生计,耳朵根子又软,常叫人哄骗。本来值三匹布的一个鎏金香炉,却叫她两文钱便当掉了。
阿郎啊,汉子想起前事,又有些忧虑,怕这小儿生的太好,今后终是不得安稳度日。便又唤他道,你这容貌过于耀眼了些,你叔我知道山上有一种药草,摘下抹在手腕和脸上,能令人瞧起来跟气血不足似的,浮肿的厉害。隔几日叔便去山上给你采几篓子,你多抹点。
小儿薄唇紧抿,两颊飞红,小胸膛起伏个不停,气愤愤地道,阿郎又不是女子!为何要遮遮掩掩,不能以真面目见人?
汉子闻言哈哈大笑,身下竹椅嘎吱嘎吱前后摇动,在笑声中那汉子道,阿郎你年纪还小,不知道这世间污浊,常有人拿漂亮的男孩儿当女人用。
啐!妇人听他说浑话,抛下筛子,走过来拧他耳朵。
凤帝亦凝眸,随即忍不住,唇角微微翘起,以手抚摩窥尘镜中那个小小的院落。院中一群鸡咯咯叫个不停,跳跃着啄米,妇人拧着自家汉子的耳朵带笑啐骂。他的小儿孤零零站在阳光下,特别孤独。
小儿,陵光呵凤帝忍不住闭了闭眼,唇边逸出一声叹息。
窥尘镜中凡尘的流年如同风中一架小风车似的,哗啦啦转的特别快。
很快便是一年后,那汉子叫人负在背后,如同拖着一条死狗般拖入这个宁静小院中。那汉子面色惨淡如金纸,胸前大片血污,侧腰插着一把刁钻的短弯刀。
刀柄是黑色的,刀锋尽数没入汉子体内。
妇人大哭着自院中奔出来。
送那汉子回来的却是几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语气也不甚友善,到得院中后,只随手将人往地下一抛,神色倨傲。南十四叫人伤了,估计救不活,所以族老们的意思,这包银钱送与你个寡妇,今后要改嫁就改嫁,留作嫁资也可以。
当着那个叫南十四的汉子的面,妇人嚎啕哭着扑上来,要挠说话那人的脸。
那人却轻巧避开,顺便一脚踹在妇人胸口,黑色云靴上绣着锦绣芝草,踏断妇人肋骨。口中轻蔑道,兀那婆娘,族老怜悯你,赐你资财另外嫁人,你倒好!居然不识好歹,如此,倒不如陪你那死鬼老爷一道下黄泉吧!
妇人口角溢出鲜血,瞳仁中光芒溃散,眼见着不得活了。
院门外突然响起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却是阿郎背负一筐柴禾,手中持一卷书,边走边读,推门走了进来。
妇人拿眼角望向阿郎,口边不断蠕动,依稀可辨出是叫那小儿快走。
汉子被人抛在地上,仅凭着一口气,在地上艰难地爬行。爬过的地方,拖出一道道不完整的血痕。
阿郎,你,你快走汉子大声喊道,手按在腰侧刀口,大口大口往外咯血。血中都是内脏碎片肉末。
阿郎猛然抬头,瞳仁剧烈微缩,将手中书卷匆匆塞入怀中。
你们是什么人?阿郎飞身过去抱住奄奄一息的汉子,却顾不得那妇人了,只朝那踩住妇人的男人怒吼道。
那人不屑地撇了下嘴角,勉为其难道,你别可误会!这是族中有人私斗,族老叫了南十四他们几个,谁能料到十四这废物如此不济事!私斗没劝住,倒叫人砍了一刀,眼见着不行了,族老好意,叫我们几个将人送回来,喏!
那人说着抛出一个小锦囊,鼓鼓囊囊的,瞧起来便是珠光宝气。
你瞧,我可没骗你!
那人斜眼瞧了阿郎一眼,皱眉道,都说南十四捡了老五家的孩子,据说原本生的极漂亮,如今一瞧,怎地跟个肿了的黄馒头似的!
那人似乎见不得阿郎这张脸,云靴抬起,自那妇人身边走开。风一样地经过阿郎与南十四身侧,口中仍嫌恶道,一家子都晦气!
说完,呸了一口,招呼另外几人匆匆走了。
阿郎抱着垂死的汉子,又要去查看妇人伤势。十一岁的阿郎突然间就成了这个即将破亡的小家中的顶梁柱。
凤帝于南天门外垂眸不语,在思量着要不要下去,见一见这个顽固小儿。
又琢磨着,此次于十一岁的小儿而言,或许便是个极难的关口了,或许那小儿会主动唤他。
凤帝放下窥尘镜,负手反复踱步,脸上表情相当的一言难尽。
黑海的水咕嘟嘟如同一口煮沸了的铁锅,烫的朱红色长衣下南广和一个激灵,猛然自这段往事中惊醒。
唇边泛起一抹苦笑。
当年,他于南天门外如此笃定陵光托生的那个小儿必然会寻他帮忙,谁知道陵光那厮即便只剩下了一缕残魂,脾气却依旧如此的又臭又硬。
那日阿郎并未唤凤凰儿的名,像是完全将七岁那年偶遇一位白衣仙君的事忘得干干净净。他一力支撑起这个摇摇欲坠的小家,于堕雨飘风中,手捧着一串药包,走出一个药铺。见雨水实在太大,便小心翼翼地用油布裹住药,塞入怀中护好。随后便冒雨冲回了那个小院。
那个名叫南十四的汉子,此刻已经去了。妇人却还有一线生机,卧在炕上不住哭泣呻/吟。大约是自家老爷去了,做了寡妇的妇人陡然间老了许多,鬓边生出几根白发,眼眸也变得浑浊。
待阿郎冒雨冲回来时,那妇人听得阿郎脚步声,便恨恨地自炕上将瓷枕摔了下去。哗啦一声,瓷枕在地上摔的粉碎。
你走!妇人在里间声嘶力竭地哭吼。都是你个小煞星!若不是你入了我们家,你叔怎会死的这么早!
阿郎湿漉漉的身子抖了抖。
于外间院落中,阿郎突然间茫然抬头望天,那双曾遭天火焚身亦百死无悔的坚定眸子里,如今竟是一片彷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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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明火1
哗啦!哗啦!
黑沉沉的海水自头顶划开两边, 巨大漩涡成圈往外推开。一圈圈黑色漩涡涟漪中,有一人跃入海中。
上身赤/裸,靛蓝色长裤包裹住极长、极有力的两条大长腿。长腿蹬开水波, 轻易便往前游/行, 去寻找为了沉海的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