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孟添福和母亲蔡金花来自遥远的b省某乡村,他们是同村人,从小务农,后来就结了婚。孟铃兰和孟招娣是在老家出生的,招娣听蔡金花说过,在她三岁时,父母还生过一个男孩,取名叫孟光宗,但那男孩命薄,出生还没一个月就夭折了。
招娣的声音清脆绵软:“弟弟没了以后,奶奶对妈妈很不好,会打她骂她,说她连儿子都养不活。我妈妈就和奶奶打架,还发誓说一定要生儿子。但老家那边好像不让她再生了,要把她抓去放环……我也不知道什么叫放环,反正爸爸很生气,后来就带着我和大姐出来了,来到这里,一直待到现在。爸爸说钱塘市好上工,挣得比老家多,他每个月可以挣五百多块钱,养活我们全家。”
简梁一边听,一边观察着不远处忙着捞鱼的唤儿和五妹。
两个孩子瘦骨嶙峋,穿着不合身的衣服,脏得已经看不出颜色。头发都剪得很短,又黄又毛糙,皮肤从头到脚都黑乎乎的,不知道是晒的,还是长年累月积下的泥垢。
相比起来,招娣要干净许多,扎着一个马尾辫,皮肤也白皙一些,可能十几岁、又上过学的女孩子,对外表已经有些在意了。
招娣说弟弟妹妹们都是在钱塘市出生的,没有去医院,是去产婆家接生的。两个女孩一个八岁,一个七岁,都没上过幼儿园,更没上过学。
简梁很惊讶,他一直以为唤儿是六、七岁,五妹只有四、五岁,没想到,她俩的实际年龄都比外表年龄大很多,显然是长期营养不良。
“为什么不上学呢?”简梁问。
招娣说:“因为没有户口啊,只有我和大姐有户口。哦,耀祖也有,是爸爸去老家托了关系花了钱办的。因为是男孩子嘛,听说我们老家那边,家里要是有个唯一的男孩,肯定会给你上户口。”
“听说,你妈妈又怀孕了?”简梁不知何时掏出了一个小本本,一边问,一边记录。
招娣有点警惕:“你怎么知道?”
“你们有户邻居告诉我的呀,是真的吗?”
“嗯。”招娣点点头,又告诉了简梁一个惊人的消息,“其实,我妈妈在五妹后面,还生过一个孩子,也是个女孩,但是生下来没几天,就不见了。”
简梁:“没养活?”
“不是的。”招娣说,“爸爸一开始也是告诉我妹妹没了,和光宗一样。但后来,大姐告诉我,是爸爸妈妈把妹妹送人了。”
“是什么时候的事?几几年?你还记得吗?”
“我搞不清楚,那时候我还小。”招娣说话很有条理,口齿也清晰,她指着唤儿和五妹说,“就连她们两个,是哪一年生的,我都搞不清楚,生日我更不知道了。反正妈妈说她们一个八岁,一个七岁。”
简梁都记在笔记本上。
招娣看他写个不停,问:“简哥哥,你写下来做什么用呀?”
简梁冲她微笑:“这是我的工作。”
招娣愣愣地看着他的笑容,低下头,脸微微地红了。
聊完了,简梁拿起相机,说要给三个女孩拍照。招娣和唤儿都没意见,不知为何,五妹抗拒得很厉害,又哭又闹不愿意拍。简梁就帮招娣和唤儿拍合影,五妹拖着鼻涕站在他身边,眼巴巴地看着她们拍。
简梁扭头看到她的样子,失笑,揉揉她脑袋问:“小乖乖,你现在愿意拍了吗?”
五妹扭捏,她穿着一双不合脚的球鞋,两个大拇脚趾头都从洞里露出来了。
她拧巴地说:“我要二姐给我拍。”
简梁:“……”
他教招娣如何使用相机,招娣紧张得要命,五妹一个人站在那里,瘦瘦小小的一只,手足无措的样子。招娣刚要拍,五妹又喊了:“我不要一个人拍!”
简梁想了想,走过去,在台阶上坐下来,又把五妹拉到身边,环着她的小肩膀让她挨在自己身上。五妹盯着招娣手里那个大大的黒筒筒,小嘴紧抿着,板着脸孔和简梁一起拍了张合影。
简梁把三个孩子送回家,朱阿姨和钱阿姨已经快要中暑了,耀祖也醒了,正在哭闹。简梁向朱阿姨比了一个“ok”的手势,又在屋里拍了几张照,最后,他塞给招娣五十块钱,三个人就离开了。
五十块钱,对三个孩子来说是一笔巨款了,招娣吓得都不敢拿。心神不宁地等到晚上,孟添福和蔡金花都回了家,招娣才敢把钱交给父母,但她不敢说白天有人登门拜访的事,只说是路上捡的。
晚饭后,孟家不足30平米的屋子变得格外热闹,孩子们吵吵闹闹,招娣给三个小点的孩子排队洗澡。
所谓洗澡,就是在家门口找个桶,让小孩站在边上,招娣蹲着,把桶里的冷水用毛巾蘸了往小孩身体上擦,每个小孩一桶水,谁都没得多用。
解决了小孩子,招娣和铃兰互相帮对方望风,拉起帘子也简单地洗了洗。夏天太热了,每天都得洗,要不然,孩子们的身上就太臭了。
全体洗完,屋里只剩了一盏亮着的灯泡和一架哐哐摇头的电风扇。两张木板床上,四个女孩占一床,父母和耀祖占一床,屋门依旧半开着,孟添福睡在最外面,在工地干了一天活,他的呼噜声很快就响了起来。
屋里太热,风扇形同虚设,招娣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发呆。她突然就想起了简梁,她喊他“简哥哥”,而唤儿却喊他“简叔叔”,当时就把简梁逗笑了,他说:“乱套了乱套了,你们还是叫我简哥哥吧,其实我才十九岁。”
他的声音格外好听,清越温柔,他的笑容也特别好看,眼睛亮亮的,牙齿白白的,是招娣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