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发现,这里头的水还真的很深,几年前发起的那场清算,绝对有什么柳念素和他都不知道的隐情,因此,此时此刻,许下任何承诺都不合适。
不清楚前因后果就下决定,乱发善心,这是他也能明白的愚蠢。
“柳姐啊,别难为弓少爷了,”数秒后,艾子檀终于开口解围:“他没法为这事儿做决定,要不,让他带你去见见弓驰远?”
弓听云揉了揉脸:“就这样吧。”
柳姐只觉得世界一片混沌——不是说不重要的吗?弓少不是完全不知道她的事情吗?怎么又只有家主才能定夺了?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并不存在几分智商的差距,但在信息获取层面的差距,能让一人看起来料事如神,另一人则像个傻子。
罗霄胄“哼”了一声,似乎是有点不满弓听云婆婆妈妈的模样,愧对为自个儿认可的对手,雨石椽……看看他背后的装饰性保镖,没反应那就是没啥要说的。
弓少让手下跑去像老爹汇报去了。
心系……或者说是期待弓驰远面对柳姐会说啥的艾子檀,只觉得剩下的时间索然无味。
期间柳姐的孩子们被送回来了——实际上,这些孩子刚落地,开车还没跑出几十公里,就被抓了回来。
值得庆幸的是,因为孩子们没啥武器,所以抓捕的人就没上枪,孩子们只是受到一点擦伤。
仔细想想也是当然的结果,柳姐都差点挂了,就算再怎么人手紧缺,几个孩子又能跑多远。
这倒是能证明,柳姐挨追杀,确实是弓家的手笔。
新仇旧怨,柳姐搂住孩子们,望着弓听云的神色很是复杂。
她应该恨的,然而她知道,一旦她展现出过多的恨意,死的就不止是自己了,所以她告诉自己,过去已经过去了,父母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成王败寇而已,自古亡国之君,唯有安乐王可以善终。
所以,不要恨。
但……或许是这次倾尽一切的逃跑以失败告终,她甚至不知道金乐乐的预知,是否就代表着他们会在一周后被全部清理,代表着……她亲手铸成了预知的结果。
下意识的,她将求救的目光投向艾子檀,而后者压根没接。
此时,送孩子们来的军人说:“你就是柳念素吧?家主让我转告你,让你去见他。”
柳姐抿了抿唇,选择她唯一能选的:“好。”
说罢,她看了看腰间背包里头,几乎已经空掉的一体式血浆瓶,又突然看向雨石椽:“您对这个有兴趣?”
雨石椽坦然点头。
柳姐混乱的内心稍定:“我把这个给你,您能为我说句公道话吗?”
雨石椽想了想,点头:“可以,但不要抱有太大期待。”
又想了想,他抬手止住后边想要翻译的保镖,亲口说:“毕竟弓氏提速点,是完全自治区。”
整个过程中,柳姐根本不敢看艾子檀的表情,生怕其宣言这血浆瓶要还。
此时此刻,柳姐有点后悔,刚才就不该一时冲动,顺势收回房产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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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再来,这一次,提速点没像头一晚那样无脑加速到极限,以至于大家不得不靠捆绑play来保护自己,外加鲸歌穿耳,难以入眠。
根据弓听云的说法,昨天晚上那是速度测试,主要是测试浮动平台在高速行驶下有没有问题,相当于是安检。
而迅行期,也不代表沙暴是全程高速追赶他们,确切来说,迅行期的速度也是有波动的,有高有低,就像今晚,根据实地测量,今晚银团子只需要比平时快个一两成赶路,所以没必要再把自己绑起来抵抗加速带来的困扰。
另外,弓听云把今天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的都和艾子檀说了,还融入了基于自身知识面的理解。
“怎么说呢,至少,我们弓氏做为利凯国最后的国民,并没有听说海华星上有啥科研基地,但……以当时采样车到处跑的情况,九大国中有人偷跑,在上边建立了隐蔽的地下基地这种事情,也不是说没有可能,毕竟,连想要监控滨海星的地表都很困难,何论是监控海华星的地下?”
“最坏的可能性……”弓听云无奈的摊手:“没准是作恶的外星人呢?”
艾子檀:“……你不用试探我的态度,我也不知道。”
弓听云不知是误会了啥,全程笑容满面:“当然,您当然不知道,您知道也不会说,要我们自己去发现,对吧?”
艾子檀:……我的名片到底是和你说了啥,让你对我这么有信心?
说到这里,弓听云搓了搓手:“现在各个浮动平台都离得比较近,补给方便,正好适合长途旅行,我申请外派到两极联盟去进修三个月,您觉得如何?”
显然,和迪哥的谈话,并没能让这位总是想要皮一下的少爷学乖。
“……你想借用两极联盟的望远镜?”
“对,两极联盟那儿,有滨海星最大的星痕级卫星望远镜,据说连海华星上的沙子都能看清楚!”
“……我也一起去。”
“好啊,我会说服老爹带你一起去的……额,我是不是自作多情了?您就算没有我帮忙,也可以到两极联盟吧?”
“对,但有官方身份,确实可以方便行动。”
“这好说,我给你拿个弓家贵宾的身份,我们弓家别的不说,敌人很少,这身份放大多数地方都好使!”
这边和弓听云谈妥去两极联盟的细节,那一边……那一边,气氛却相当诡异。
诡异之处在于,柳姐被气场压得两手在膝盖上放平,而桌子对面的弓驰远,在一个小时的时间里头,要么在处理不那么重要的琐事,要么在喝茶,要么脱下面具,拿着一面镜子反复侦察自个儿哪怕没有失去头皮,也十分要命的发际线。
这仿佛是个比谁先忍不住开口,谁就输的游戏。
柳姐想起那些被遣送回蓝妹民宿,似乎被放过的孩子们,又想起金乐乐看到的未来,她战粟不安,最终,她忍不住先开口:“家主大人……”
“不必恭维,你很恨我,我也恨你们,没必要装作和睦的模样。”
柳念素抓紧裤子上的布料:“我……我不明白。”
确实是不明白,如果说柳念素恨弓家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那弓氏家主弓驰远,为何要恨他们柳家?难道当年那位不幸挂掉的家主,与弓驰远有什么很亲密的关系?
不应该啊,现在的家主,完全是弓氏的另一个支系,或者说,正是因为柳家造反,当时的家主挂了,原本应该算是远方亲戚的弓驰远的父亲,才有机会荣登家主之位。
然后,才轮到现在的弓驰远。
他在恨什么?他有什么可恨的,她柳念素,还有死去的二十多个兄弟姐妹才应该……
“你当然不知道,如果你知道,那你早就已经死了,哪里活得到现在?”弓驰远的目光没什么感情,他只是说,“放你们这些害虫在我这儿呼吸,活着,已经是我最大的仁慈了,而你们是如何回报我的仁慈的?”
在柳姐花了几秒钟消化完这番发言,身心都处于爆炸边缘时,弓驰远又说:“你们拿弓氏的机密卖给别人。”
“我们没有!”柳姐大声说:“我们只是想要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我们只是想开始新的生活!”
“呼——”
弓驰远慢悠悠的点燃一根雪茄,吐了一个不怎么规整的烟圈,有些发黄的牙齿朝着柳姐露出并不友善的笑容,可他的话语却带着一丝怜悯:“你是没有,可你的那些孩子呢?”
柳姐不假思索:“他们当然也没有!”
“是吗?你真的了解他们的全部吗?出入无证私塾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他们真的像你想象中的那般,是一些好孩子吗?”
柳姐“蹭”的一下站起来:“要杀就杀,没必要这样诋毁我们!”
弓驰远微微摇头,旁边的手下,适时的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家主,后者拿起来,直接扔给柳念素:“看看吧,你的好孩子。”
……恐惧。
只有恐惧。
大脑还没意识到这个信封里头可能装着什么,心里却已经被一种可怕的感觉淹没。
她想起,有时候孩子们会聚在一起,背着她讨论什么,但她认为,那只是孩子间的小秘密。
有时候,她会想起,房间里的那个箱子,那本唯一记载着过去的相册,感觉似乎被人动过,但她以为,是自己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