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孟溪苒看了眼马车，又低头看了看襦裙，心疼极了，咬牙切齿，“前两日刚拿到的衣裳！”
那可是西京中最好的成衣铺裁的，她等了足足三月才买到，居然就这么毁了！
今夜可真是邪门儿。
“辣手摧花”的始作俑者柳离已经启程往回飘了，看着系统对她说的话，愈发心烦意乱。
“【系统】欺负一个小孩子干嘛。”
“我哪里欺负她了。”柳离的态度并不算好，“十七岁也不小了吧，你也都听见了，她可是要散布谣言说我不是人，哪有这么有心计的小孩儿。”
“【系统】可你方才推她的那下还挺重的，万一她就此摔断了腿呢……”
柳离加重语气：“我不管。明明是她欺负到我头上来了，我只不过扯了下她的衣裳而已。总不能人家要杀我，我还上赶着递刀吧？”
话虽如此，她却矗立在了原地，怔怔地想——
孟小姐模样和性子娇滴滴的，年纪又小；相比之下，自己要爽直乖张得多。两者发生冲突时，就连系统都会心疼孟溪苒，而认为柳离做得太过了。
这或许是人之常情，表面上柔弱的那一方，总会收获旁观者更多的同情。
可宁子笙会不会也这样想？
这孟小姐看样子是不准备罢休了，日后保不准会和柳离正面对上，若小九也心疼她怎么办……
还有，就像她们方才说过的一样，孟小姐出身、容貌、才学样样都好，她的弟弟孟公子想必也差不到哪里去。若是放在十年前，以淳宁郡主的身份自是不比他们差，可如今……
她只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甚至还缺失了大段时光，整整十年都没有陪伴在宁子笙身侧，什么优势都没有。
待到以前的那点情分耗光了，宁子笙还会喜欢她吗。
屏幕的另一侧，系统不解地给管理员发了消息：“我不太明白，我只不过随口问了下离离子的想法，为什么她能联想到‘宁子笙会不会不喜欢我’上去？想得未免也太多了吧？”
管理员和善地笑了：“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
“什么？”
“假设这世界上有比谁想得多的比赛，那么ntxl的身上一定挂满了金牌。”
系统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决定连夜上论坛学习ntxl的思维模式。
尚书房总是不乏人造访的，就在柳离飘走后不久，又有人前来觐见。
这人姓邹名严，专门在各地刺探情报，不日就要启程去伊洛城，特地选了个无人的时段，前来禀报一些事务。
宁子笙听完，大概心中有数了，把该说的事说完了，刚想允他退下，忽而想到什么：“小瑞吩咐你的事，多留心些。”
她早些吩咐小瑞去寻关于那手环的线索，是该由小瑞吩咐下去交给邹严做的；缘由无它，邹严在西京、伊洛、汴州各地都有人脉，此等事宜一向该他负责。
今日既见着了人，她便叮嘱一句。
邹严微微一顿，回想了片刻，而后奇道：“赵大人并没有吩咐微臣做什么，不知圣上具体指的是何事？”
宁子笙皱眉，心生疑窦，便说得有些含糊：“也没什么。她今日见你时，未同你讲？”
邹严再次回忆了一会儿，满面惶恐：“圣上赎罪，赵大人确实未曾告知过微臣什么。”
这便奇怪了，赵小瑞一向勤快，不会拖拖拉拉。不过宁子笙这才吩咐了半日，兴许是忙忘了？
可邹严不日就要出发，临行前进宫面圣，所有事应当今日一并说清才是；若是日后通过书信告知，容易留底，小瑞绝不会粗心至此。
“小瑞还在宫里头么？”宁子笙问，“你把她叫过来，就说朕有事要问。”
邹严答道：“微臣遵命。”
过了一会儿，小瑞便匆匆过来了。她是刚准备带艳儿回府的时候被邹严拽回来的，满脸的疑惑不解。
总归邹严已经先行告退了，她说话便没什么顾忌：“九大人，您是记岔了么？您吩咐的事，小瑞都做妥了呀。”
宁子笙稍稍一怔：“今儿下朝后，你来寻我，然后……”
“然后，您让我看了郡主。”赵小瑞利索地接话道，“这烟萝殿收拾出来了，艳儿也带进来伺候郡主了，不是都给您办妥了么？”
“你不记得了？我还让你看了一物。状圆，色白，材质特殊，不知是什么做的。”
“哪物？”赵小瑞茫然地挠头，有点被冤枉的委屈，“是您记岔了还是小瑞记岔了？完全没有这事啊！”
宁子笙提笔在纸上画出了手环的形状。
小瑞眯眼凑近：“我没见过这玩意儿，九大人，这到底怎么回事呀？您真的吩咐过我么？总不能是有人易容成小瑞来骗您吧。”
宁子笙顿了顿，脑中瞬间就有了个令她自己都不敢置信的猜想，但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挥手示意小瑞可以离开了。
“那小瑞告退啦。”
外头，艳儿正在等待着小瑞，见她出来，打趣道：“圣上这么晚还叫你过来，怕是你又有得忙了。”
赵小瑞刚想说什么，忽然一阵夜风拂过，吹得她浑身一激灵，话都到嘴边了，却瞬间就忘了个干净。
方才和九大人在里头说了些什么来着？突然有些记不得了。
“哪有，就是叮嘱我好好做事而已。”小瑞笑道，“走，咱回去吧。”
那阵夜风也将两人的话送到了宁子笙的耳中，她站在门槛边，示意旁边的小太监不要出声。
难不成除了自己，旁人关于那手环的记忆都会很快消散么？
难道，果真不是凡间之物？
柳离回到寝殿的时候，她看到宁子笙已更了衣，沐了浴，散发坐在床边。而自己留下的那副躯体，虽然“了无生息”，但亦是散发着沐浴过后的香味。
她进来时撞到了门框上，发出了轻轻一声响，引得宁子笙抬眼朝这个方向看来，却并没有说话。
柳离灵体轻动，闷声钻入了实体之中，很快，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小……”
刚想和宁子笙说些什么，却见小九看都没看她一眼，径自扭过头去，将锦被摊开，似是准备就寝了。
周遭宫灯已灭，唯余床边的一小盏烛火，令她看不清宁子笙的表情。
柳离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干嘛不理我。”
面前人的躯体近在咫尺，宁子笙的目光中却一点情绪也没有，只是那样垂目打量着柳离抓着锦被的手。
里衣的袖子盖住了手腕上的手环，但仍是浅浅地透了出来。
“原来你还会回来。”
这话骤然出口，如同利剑般伤人，刺得柳离一时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愣愣地看着宁子笙背对着她，和衣躺下。
姿态抗拒且冷漠。
柳离不明所以，小心翼翼地开口解释：“我没有不回来。只是……”
却被宁子笙轻声打断，似是并不想听：“好了。”
而后轻轻吹灭了仅剩的烛火。
春末寒转暖，本该是怡人且舒适的温度，柳离却只觉得很冷，如坠冰窟。
她也慢慢地躺了下来，看着宁子笙留给她的后脑勺，只觉得难受极了。
明明小九就在枕边，柳离却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变得好远，远到她如何伸手都够不着。
她看到宁子笙的肩膀微微动了下，似是想要翻身，却又因不想看见她，而没有转过来。
“……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柳离压抑地挤出一点儿声音，“我以后一定会跟你说的，好吗？”
良久，宁子笙在黑暗中扯了扯嘴角。
“不必。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何须让我知道。”
每一个字都像一块碎冰的尖端一样，狠狠把柳离割伤，让她的手滞在了半空中很久。
但最终还是倔强地落在了宁子笙的肩上，以轻轻的力气想要让她回头。
“为什么生气？你要告诉我，我才知道。”
“……为什么？”宁子笙的声音几乎低得听不见，“你问我为什么。”
见到床上冰凉躯体的那一刻，她几乎以为回到了十年前的御湖边。
那时淳宁的生命就像流沙一样，怎么握也握不住，风一吹便将其扬散了，徒留满地狼藉。
她记得很牢，怕是这辈子都难以忘掉。
淳宁再次出现的这几日，宁子笙恍若梦中，一直未敢说服自己去相信她是真的回来了。
而方才，她只觉得幸好没有相信。
她独自抱着淳宁在汤池中沐浴梳洗，替她净了发，又替她换了衣裳，淳宁却仍旧一动也不动，像个精致而生气全无的瓷娃娃。
她不知道淳宁的灵体什么时候会再次出现，能做的，只是被动地等着她回来。
不过这些都没有关系。
因为她早就习惯了属于希望的火焰一次次出现，又在掌中熄灭。
这份隐忍的麻木也或多或少感染了柳离，她脑中很乱，但仍是问出了口：
“你是怕我又像之前那样……离开了吗？”
又是这两个字，宁子笙想，为什么她只要一想到就心如刀割，可淳宁却可以轻易就说出口呢。
“我……我本来是想去尚书房找你，看你在忙，就跟上了孟小姐。她和侍女在马车上说了一路的话，我听了会儿，就回来了。”柳离越说越轻，逐渐低不可闻，“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那你就跟着孟小姐回相府去，还回来做什么。”
“我……”柳离被噎得很是难堪，“我听到了一些事。她要找人传播谣言，让人家觉得你和她关系匪浅。”
“我知道。”
“你知道？”
也是，孟溪苒不过是个未出阁的少女，这点小伎俩，又怎么能瞒得过宁子笙。
“那，是我多事了。可是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身后祈求般的声音传入耳中，淳宁似是流了眼泪，抽抽噎噎的，在什么都不剩的夜晚中分外明显，可宁子笙还是一点儿也没有回过头去，甚至还默默闭上了眼睛。
因为她不想看到她梨花带雨的面庞，那样只会心软。
她不想让淳宁离开，可如今，淳宁有了想走就走的能力，是她无法掌控的。
如果随时会再次离开，那干脆就不要再掉入这个温柔的陷阱好了。
反正她也早就习惯了一个人在梦中回忆从前，醒来却发现是一场空。
可随后，宁子笙便感受到温热的脸颊从后头蹭着她的脖颈，笨拙得像刚出生的小兽，什么也不会，唯独本能地撒娇。
“对不起，小九，我太害怕了。”
她听见淳宁说。
“我看到孟小姐对你笑的时候，就烦躁得什么都忘记了，所以没忍住跟了上去，看看她究竟想做什么。”
“她在背后耍了好多心机手段，还跟侍女一起骂我，你以后不要再见她了好不好。”
遇到点事就委委屈屈的，没出息。
还是和以前一样，一到床上就哭，除了哭，好像也不会什么别的了。
宁子笙脑中如此想着，却不由自主问出了口：“骂你什么了？”
“说我是狐狸精。”淳宁还在委屈，“以色侍人，迷惑了你。”
宁子笙冷笑，僵硬的身体有了一丝松动：“她说错了么？可不正是如此。”
走了十年，回来还能酣睡在龙床之上，普天之下独一份儿了。
也就仗着自己喜欢她。
“……行，你说是就是。”看着小九的态度有软化的迹象，柳离顺杆而上，“那能以色侍人，也是我的本事。”
她愈发放肆，已经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朝宁子笙的耳朵吹气。
“你还没答应我，不要再见她了。”
“为什么？就凭你这几句话？”
淳宁仍是在暗自生闷气，闻言急了，直接抓着小九的领口，就将她拽了过来。
宁子笙一时不察，竟然被她得了手。
随后便是气急败坏而委委屈屈的吻，亲得她险些都没反应过来，待神智回魂之时，面前只余淳宁潋滟的眸光。
“我敢这样对你，她敢吗？”
“……”
许久，谁也没说话。
柳离大胆完了，便有些心虚，刚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便见宁子笙慢悠悠地抓起了她的手。
“来吧。”
“什么……？”
“你不是修了指甲？”宁子笙的指腹抚过她平平整整的指尖，缓缓抬眼，这样说，“那就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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