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以后, 天儿猛地就冷了下来,这才刚入冬不到一个月,温窈就觉得外头冷得像冰窖。
她本来就怕冷, 也不知道是松翠宫太偏远了人气低,还是因为靠着个偌大的松林的缘故, 亦或者,是今年冬天就是特别冷, 她觉得出个门, 她人都要冻没了。
近来, 她基本不出屋, 就算出屋,也一定是抱着手炉裹得严严实实。
珍草阁之前送来的花花草草, 尤其是那盆宝贝土豆,早就被移至暖阁,精心照料, 她出屋不过是想起来菜园里的菜,出去看一眼, 还有她的小鸡……哦,现在长大了, 不能叫小鸡崽崽了,总之就是时不时视察一下她的‘产业’和‘资产’。
这日, 她一早起来瞧着外头天色就冷得厉害, 便没有出屋, 只抱着丸子在暖塌上玩。
巳时,她照例吩咐南巧去熬今儿送去御膳房的汤。
南巧正在绣荷包, 听到这话, 起身问了一句:“主子, 今儿还煮人参乳鸽汤么?”
温窈正拿着逗猫棒和丸子玩,头也没抬:“嗯,是。”
南巧迟疑了下,道:“主子,这都半个月,每日都是人参乳鸽汤,不考虑换一换么?”
温窈诧异:“你之前不是说,安顺说了,这汤非常合皇上胃口,皇上很喜欢喝么?万一换了皇上不喜欢怎么办?”他那么喜欢瞪人!
南巧:“安公公是说了皇上喜欢,可连着半个月了,再喜欢也会腻的罢?要不今儿换一换?”
温窈停下动作,坐起来看着南巧:“换什么?”
南巧:“……”
她只是觉得不能天天都是人参乳鸽汤,不是她不知规矩去揣测圣意,她只是觉得,天天都是同一款汤,真的会很容易腻。
可主子这么问,她哪里会知道?
“主子觉得呢?”南巧道:“主子向来懂皇上心思。”
温窈郑重道:“我不懂!”她一点儿都不懂!谁总给她戴高帽?她什么时候懂容翦心思了?就是这一次送汤,也是歪打正着运气好!
主仆两人面面相觑,最后温窈道:“一时也想不出来旁的,今儿就先这么着罢,等我好好想想的,明儿再换好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南巧也只好不再说什么。
南巧出去后,温窈一下一下晃着逗猫棒,一手撸着丸子的胖脑袋,心道,容翦其实也挺喜新厌旧的,之前说喜欢喝萝卜老鸭汤,连着喝了几天,他就不怎么喝了,这次时间还算久的了,这都半个月了呢。
给他换成什么汤好呢?
十全大补汤?
温窈眼珠转了转,对,要不就送这个罢,听南巧回来学的,安顺话里的意思,容翦这一个多月,吃不好睡不好,人都瘦了许多,是得好好补一补的。
巳时末,南巧攒好了食盒,要去御书房送汤,进来跟主子说一声。
温窈一看她的穿着就跟竹星道:“把我那件兔毛披风拿过来给南巧披着,外头太冷了,路又这么远,你穿成这样一来一回,要冻傻了。”
竹星还没动呢,南巧忙道:“主子使不得!”
温窈不在意道:“怎么使不得?我现在又不穿,你穿穿怎么了?竹星快去拿过来!”
主子这么说了,竹星就跑去拿,南巧哪里肯:“这是内务府新制了给主子送来的,一次都还没穿过,奴婢怎么能穿,主子疼惜,奴婢心领了,只是……”
她话没说完就被温窈瞪了一眼:“你冻坏了,不还得我操心请太医拿药!穿着!”
南巧没办法,只好穿着了。
南巧走后,温窈突然就想起容翦来。
不知不觉都一个半月过去了,和以往巴不得容翦再也不出现的心态不同,她竟然觉得自己有点想他。
想容翦?
这个念头把温窈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拧着眉又仔细想了想。
好像也不是。
应该说是思考自己的现状。
目前来看,容翦对她并没有什么杀心,而且照目前这种趋势,只要她不作大死,就不会有性命之忧。
之前是怕容翦杀她才躲起来,现在都不杀了,她也没必要躲着了。皇上宠着是好事,当一个独得恩宠的宠妃,于她而言,更是利大于弊。
最主要的是,就目前容翦对她的态度,还有容翦本人的脾性,她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除非死。
做人要会审时度势。
既然反抗不了,那就让自己过得舒坦些,圣宠在手,她做什么事就能得到更多便利,若日后真有什么变故,她也有能力给自己安排后路。
总归于自己而言,皇上宠着她,是一件利大于弊的好事……
竹星在一旁坐着剥松子,看到主子单手撑着下巴一脸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丸子在她怀里正蜷成一团睡得正香,不禁有点好笑。
“主子……”她轻轻喊了一声。
温窈正想她到底该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容翦,想得投入,并没有听到竹星的呼喊。
“主子?”
竹星又喊了一声。
温窈这才抬头朝她看过来。
见主子还是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以为她还在担心前朝的事,想了想,说道:“主子放心罢,前几日南巧回来不是说,荥阳的情况都已经稳住了,现在正在积极重建,只要安稳度过这个冬天,明年开春就能恢复正常了……”
难得从竹星嘴里听到些正经东西,温窈朝外面看了一眼,嗯了一声:“幸好安置好了,要不然,一场雪,不知道又要搭上多少无辜百姓呢。”
竹星放下手里的松子,看着主子,一脸认真道:“主子现在越来越有娘娘的气度了呢。”
温窈挑眉:“什么?”
刚说她嘴里有正经东西了,怎么又胡言乱语?
竹星笑了笑:“这一个多月,主子天天担心灾民,皇上在前朝忙,主子的心也是一刻都没歇着,果然是同皇上在一块久了,主子从前那不闻外事的性子都改变了不少呢。”
温窈一怔。
是么?
似是看出她的疑惑,竹星又道:“是啊,刚进宫那会儿,主子可是连皇上都不提的呢,现在嘴边就总挂着皇上呢……”
温窈:“……”好像真是这样。
想到这里,她突然又意识到一件事。
以往,无论是自己,还对待其他人,她总有种抽离在外的不真实感,因为她总下意识把这里当做书本的世界,是虚拟的。
可现在,她确实是真的心疼那些无辜的灾民,已经没有把这里当成虚拟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他们都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连同容翦也是。
思及此,温窈眉头缓缓拧了起来。
见主子表情突然又凝重起来,竹星忙又道:“估计过不了多久皇上就能闲下来了,主子也别这么担心了,等皇上闲下来,肯定第一时间来看主子。”
温窈没理她,还在思考自己到底是什么转变的这种心态。
又不理她?
竹星有点纳闷,这是在想什么呢?
想皇上?
盯着主子全神贯注出神的脸,竹星咬了咬唇,肯定是了。
主子就是嘴硬,明明关心皇上得紧,就是不承认,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要这样,不过还好皇上喜欢主子得紧,从来都宠着主子,这么久没见到皇上,主子想皇上,放心不下,也是肯定的,要不然……
想到什么,她眼睛立刻亮了,悄悄凑过去,在她耳边神神秘秘道:“主子……”
竹星的突然靠近,让温窈和丸子都惊了下,一人一猫齐齐盯着她。
竹星一点儿都不觉得自己这个语气有什么不对的,她继续神神秘秘道:“要不然,你去看看皇上罢。”
温窈皱眉:“你在说什么胡话?”
竹星一脸认真:“主子不是在担心皇上么,那就去看看啊……也,也好让皇上知道,主子在担心皇上想着皇上啊。”
温窈忍住了嘴角的抽搐,按着竹星的额头把她推开:“不去。”
竹星:“为什么啊!”
因为她不想去!
但说出来的话却是:“朝政那么忙,我去御前打扰,太不懂规矩了。”
好不容易想到个自以为还不错的主意的竹星:“……还是主子考虑周全。”
提议被否决,竹星也不敢瞎出主意了,又坐回去剥松子。
御书房。
刚看完荥阳详情奏报的容翦,看着面前的人参乳鸽汤,眼角没忍住抽了抽。
又是人参乳鸽汤!
这都半个月了,他都喝腻了,小傻子还没煲腻么?!
安顺一眼就看出了皇上的心思,笑了声道:“温主子是想着皇上爱喝,怕猛然换口味,皇上会喝不惯呢,其实温主子细心着呢。”
容翦:“……”
行罢,暂且信了这个解释,这也像是小傻子会做出来的事。
他神色缓和了些,接过热帕子擦了擦手,刚拿起汤匙正要喝汤,就听到一旁的安顺在心里偷笑——
还嫌弃温主子连着半个月都送同一份汤,您之前不也连着七八天都赐的油焖春笋么。
容翦手一顿。
安顺继续偷偷地乐,凉拌笋丝您也是没少赐呢。
容翦眯眼。
安顺尤为察觉到危险,乐颠颠地想,这么看,您和温主子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连这样的小事都能如此一致。
容翦眉眼舒展,又决定放过这个混账东西了。
安顺继续乐,嘿嘿,这么看,温婕妤可真是太可爱了!他还从没见过谁能让皇上如此吃瘪呢……
容翦撩起眼皮:“滚出去!”
安顺马上一躬身:“是!”
话音落,人已经利落地滚了,边滚边在心里嘀咕,也是难为温主子了,皇上这动不动瞪人的脾气,能被她哄得开开心心,说起来还是温主子能耐!
容翦眼睛已经瞪起来了,但安顺已经滚出去了,他再瞪,再发火也没人看到。
盯着门口看了一会儿,容翦才臭着脸收回视线。
果然还是他太仁慈了!
低头看着面前的汤,眉眼又瞬间温和下来,也不知道这段时间,小傻子都在干什么。
他一边喝一边‘谴责’既然知道他忙,就不知道过来看看?每次都派个宫人送汤!怎么总这么迟钝?
喝了大半碗汤,胃里暖暖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他转念又想了想,算了,肯送汤过来,已经算难得了,其他的,慢慢教罢。
摊上个如此迟钝的,他只能大度一些宽容一些了……
喝完了汤,他突然就想去松翠宫看看。只是视线落在堆积如山的折子上时,不得不皱着眉头打消了这个念头。
小傻子说得对,他或许也该试着把朝政分散下去。
不过这个念头很快就被他抛到了脑后。
把朝政交给旁人,他不放心!
或者说,现在还没寻到能让他放心的人。
完全投入的最后一刻,他想得是,小傻子若还不过来,他就让安顺去把人喊过来,他定要好生问问她,天天给他送人参乳鸽汤是不是故意的,故意报复他当初天天赐她油焖春笋?
温窈压根不知道,自己的体贴在容翦眼里成了小心眼的报复,她抱着猫想了大半天,最后也没想出来个确切的思路来,干脆就先不想了。
计划赶不上变化,她不忘初心,随心应变就是。
吃过午饭,温窈被暖烘烘的炭火烤的有些困,在加上刚吃饱了饭,便有些犯困,南巧一看主子是要午睡的架势,马上拉住她:“主子,要不奴婢和主子下棋罢。”
温窈不太有精神:“不想下。”
眼看着主子搂着猫要睡了,南巧只得道:“主子你不能睡了,这个点儿若是睡了,到了晚上,定然又要睡不着。”
温窈:“……”
她打了哈欠,看着南巧。
南巧狠下心不看她,想了想,道:“对了,刚刚回来的时候,奴婢听说一件事来。”
温窈勉强打起精神:“什么事?”
南巧声音小了些:“主子记得宁贵人吗?”
宁贵人?
温窈想了想,道:“你说的是当初华阳宫的那位宁婕妤?”
南巧点头。
温窈仔细想了想,也没觉得自己和这个宁贵人有何交集,便问道:“她怎么了?”
南巧:“病了。”
温窈不甚在意地点了下头:“哦。”
见主子根本没兴趣,南巧又道:“但太医院并没有人去给宁贵人看病。”
温窈撸猫的手不停:“这和我们没有关系,听听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