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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李维斯诧异地问, “你怎么看出来的?”
“现场出现的矛盾。”宗铭说, “现场非常凌乱, 明显死者生前和人发生过争执,应该还动了手——这从地上散落的靠枕和杂志就能看出来。在这种情况下发生的凶案多为临时起意, 双方会有一个搏斗的过程, 最后一方被制服并杀死。但是孙萌身上没有任何明显的伤痕, 尤其是男女争执最容易伤到的脸部和手部, 都完好无损, 这说明他们的争执虽然激烈,但不致命,对方完全没有向她动手的主观意图。”
“对,常晓东是这样的人。”李维斯说,“那天他找上门来,也是嘴上喊得凶,我一站出来他就怂了。”
宗铭继续道:“孙萌是死在厨房里的,一击致命,干净利落, 脖子上的伤痕既深且准,周围没有摩擦移动的痕迹,她的手指甲里也没有人体皮肤和衣物纤维。这说明杀死她的人出手非常果决, 没有给她留一丝挣扎的余地, 甚至没让她触碰到自己——这是非常明显的预谋杀人。”
李维斯明白了:“所以与孙萌发生争执的人, 和杀了她的人, 并不是同一个人?”
宗铭道:“孙萌的手、胳肘、膝盖都没有在地板上摩擦过的痕迹,说明她是站着被勒死,然后被凶手放倒成为俯趴的姿势。但从你的叙述看,常晓东是爱孙萌的,起码在他自己看来他是爱着孙萌的,如果是他杀了孙萌,应该会将她面朝上仰放。”
李维斯若有所悟,宗铭解释道:“俯卧有一种带有贬义的心理暗示,意味着鄙视或者惩罚,因为这样受害人的脸会被挤压扭曲,死相难看。这不符合常晓东对孙萌的感情。”
最后他总结道:“所以真实过程大概是这样的:常晓东来找孙萌,孙萌被他缠不过,决定放他进来谈谈。但常晓东太激动了,最后他们还是吵了起来,并互相摔了一点儿东西——这应该是他们的常态了,大家心里都有谱,所以谁也没伤着谁——最后孙萌赶走了常晓东。”
李维斯道:“那之后凶手是怎么进去的呢?门锁没有被破坏,难道他有钥匙?”
“也许常晓东离开的时候没关门,也许他偷偷配了钥匙……孙萌那个大门我观察过,如果没有反锁,和普通门锁是一样的,一张硬塑料纸就能打开。”宗铭说,“常晓东走后,孙萌想收拾一下东西,就去厨房拿抹布,结果她刚进厨房,凶手就进来了,在她身后用一根数据线勒死了她。之后,这名凶手迅速离开,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也没有动任何东西,连杀人的数据线都没有带走。”
他完全勾勒出了一个冷血、冷静,早有预谋的杀手形象,这个形象显然和常晓东不相符。但李维斯又想到另一个问题:“白小雷不是说现场被整理过吗?”
“所以我说至少进来过两个人。”宗铭说,“现场有整理过的痕迹,主要是指茶杯和果盘倾倒以后被扶起并擦拭过,没有留下指纹和唇印。那个杯子很明显是孙萌倒茶给常晓东喝的,所以我怀疑之后常晓东又返回过——别忘了那个匿名报警电话。”
李维斯“哦”了一声,道:“这也就解释了常晓东为什么会跑路了。”
宗铭说:“等白小雷抓住他以后问问就知道了,直觉告诉我这人跑不远……我现在感兴趣的是,真正的凶手是谁,他的杀人动机是什么?”
“是啊……”李维斯喃喃道,“她一个脑瘤患者,没有工作,和家人也不联系,谁会和她这么大仇呢?
“让阿菡捋一下她的社会关系看看吧,人生在世总有那么一些人恨不得你去死,虽然绝大多数时候他们也就是想想。”宗铭掏出手机,嘟哝,“阿菡这小子最近怎么这么安静,不对劲啊。”
李维斯没敢把欧米伽的事情告诉宗铭,毕竟那是桑菡的私事,要上报领导也是他自己上报。
主要是宗铭的性格太诡谲了,不知道会搞出什么事来耍他,所以还是积点儿德吧。
给桑菡下达完命令,宗铭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那栋破旧的家属楼,忽然打开车门下车,往楼洞里走去。
李维斯忙跟上,问:“干什么去?”
“我忽然想起来。”宗铭说,“如果是预谋杀人,凶手要等到常晓东出来以后才进去动手,这么长时间他藏在哪儿呢?”
是啊,李维斯也反应过来,凶手总不能躲在楼道上吧,这种老式楼房没电梯,楼梯人来人往的,他站在那肯定会被人看见。
两人沿着楼梯一路上行,并没有找到可以藏人的地方,天台倒是有一扇小门,但挂着一把生锈的大铁锁,看那样子得有一两年没人动过了。
李维斯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三楼一间空房子没租出去,就在孙萌家楼上!”
两人下到三楼,敲门,没人开,李维斯道:“我上次来也没敲开门,但是我感觉猫眼上的光暗了一下,好像有人在往外看。”
宗铭敲开了对面的房门,跟那位腿脚不好的老爷子要了房东电话,而后又通知白小雷带人上来,开了301的房门。
房间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李维斯有点失望,谁知房东忽道:“不对啊,这房子怎么这么干净了?上次房客搬走的时候明明把客厅弄得一团乱,丢了好多饭盒旧报纸什么的。”
“有人打扫过。”宗铭抽了抽鼻子,又眯着眼睛看了一眼窗台,说,“消毒水……窗户一点灰都没有,二十四小时内肯定有人给这里做过清洁,太干净了。”
一个没有租出去的房子忽然间被打扫得这么干净,明显是有可疑人物待过,白小雷确定这是关联现场,当即叫了鉴证人员来做勘查。李维斯还想等他们出结果,宗铭已经说:“走吧。”
“不再看看了吗?”李维斯跟他下楼,问道。
“不用了。”宗铭说,“太干净了,我都能闻到消毒水的味道,他们肯定什么也查不到。”
李维斯一下子泄了气,仰头看着三楼一尘不染的窗户,怅惘地道:“到底是谁干的啊?”
宗铭走到车前,打开车门,忽道:“你之前那个疑惑,说不定是解开这件案子的关键。”
“哦?”李维斯诧异,孙萌的死难道和她之前那些疑似拖延症的症状有关?
宗铭幽幽道:“人的直觉其实是非常可靠的,它是与生俱来的,镶嵌在基因里的一种预警机制,所以当你觉得一件事不对劲的时候,这件事八成真的不对劲。”
说完,他上了副驾位,道:“走吧,去于天河那儿看看,也许他能给我们一些答案。”
孙萌的尸体被送进了派出所辖区的殡仪馆,就停在法医解剖室里。于天河和孙萌的主治医生正在里面做病理切片,法医接待了他们。
“尸体很干净。”法医已经大致检查过死者了,对他们说,“没有中毒,没有殴打虐待的痕迹,也没有性|侵,凶手非常克制,把她勒死以后轻轻放倒,连数据线都没有抽走,就那么离开了。”
“她生前的健康状况怎么样?”宗铭问。
法医想了想,说:“大概不太好,她最近脱发应该非常厉害,体重下降,我发现她牙齿有被胃酸腐蚀的痕迹,很可能吃的东西很少……她眼袋很严重,大概经常熬夜,摄入过多的咖啡和茶。其实很多年轻人都有这样的问题,长期熬夜、过度减肥,但她是个脑瘤患者,按理不应该这样折磨自己的身体。”
全面解剖还没有进行,法医能验出来的也就这么多了。李维斯和宗铭等了一会儿,于天河和孙萌的主治医生从解剖室出来,说:“好了。”
和法医交接了一些授权文件,主治医生带着切片走了。宗铭问于天河:“病人什么情况?”
于天河道:“脑瘤没有恶化,恢复很好,如果没有这次意外,她应该能正常活下去。”
“但是法医说她健康状况很不好,体重下降、脱发什么的,这些和脑瘤有关吗?”
“这也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于天河皱眉道,“我看了她的病历,上周她去医院复查,主治医生给她做了很详细的检查,完全没有任何问题。但她情况又确实很差,失眠、头疼、郁躁、神经衰弱……”
李维斯想起接于果那天自己和她通过电话,便道:“这事我知道,她后来还去看过心理医生,但心理医生也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于天河道:“病理解剖初步没发现任何器质性病变,具体要等切片结果出来再看了。”
宗铭忽然问:“胼胝体解剖的时候有没有发现异常?”
李维斯想起他当初在医院做的检查,医生说他胼胝体神经元异常,莫非他怀疑孙萌是超级脑,或者怀疑被超级脑控制过的大脑胼胝体也会产生变化?
“暂时没有。”于天河道,“为什么这么问?”
“最近局里关于超级脑的研究,证明胼胝体的变化比较明显。”宗铭说,“我怀疑这件案子和超级脑有关。”
于天河了然,说:“我回头和主治医生讨论一下,看能不能再安排做一次详细的颅脑解剖,我们这次主要是针对五年前的病灶处进行观察的,没有过多关注胼胝体。”
“行。”宗铭看看表,说,“不早了,回家吧,于果该等急了。”
按理把一个七岁的孩子就这么撂在家里实在是不合适,但他们三个必须出来,只能冒这一次险了,好在是大白天,家里还有巴顿和隆美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