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铭拔|出左侧腋下的手|枪,深呼吸,猫着腰接近了右侧的机门,轻手轻脚地钻了进去。
机舱内弥漫着浓重的烟味,显然博伊尔这些日子不大好过,抽了不少烟。但即使空气如此浑浊,宗铭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淡淡的药味儿,与他曾经在某个暴雨之夜闻到的一模一样。
宗铭慢慢走近驾驶舱,用枪口将虚掩的舱门轻轻拨开一道缝,还没往进看,忽觉空气一阵震颤,随即大脑一晕——
“孔先生?”
一个突兀的男声响起,乔尼沙哑的嗓音在昏暗的机舱里听上去分外阴郁,“你在找我吗?”
宗铭倏然回头,用枪口对准他:“你果然在这儿,乔尼……不,我是不是应该称你为珍妮弗小姐?”
乔尼“嘎嘎嘎”地笑了起来,单薄的身躯在宽大的白衬衫里笑得前仰后合。笑够了,他“啪啪啪”地给宗铭鼓了三下掌,赞道:“厉害,居然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珍妮弗……珍妮弗……哈哈哈,你们都喜欢珍妮弗!”
宗铭举着枪慢慢靠近他,道:“炸|弹是你引爆的对不对?你炸死了护士假装珍妮弗,把拉姆·辛留下来迷惑我,让琼斯躲在暗处偷袭……而你,爆炸刚刚发生你就拎着灭火器跑下一楼,用干粉压制火焰冲进了地下室。”
乔尼挑了挑眉,像个绅士一样微微弓腰:“精彩,你简直就像在现场看见了这一切似的。拉姆·辛说的没错,你太厉害了,根本不像个鲁莽的杀手,简直比fbi还专业。”
“别他妈装相了。”宗铭冷笑道,“你不过是珍妮弗的副人格,根本撑不了多久!也许一小时,也许一分钟,她马上就会回来占据这个身体……没错儿,就像你说的那样,你永远是她的影子,是她的附属品,她连你的存在都不知道!”
乔尼脸色微变,湛蓝色的眸子露出色厉内荏的凶光。
宗铭继续冷笑:“别把自己太当人,乔尼……这名字是你给自己起的吧?真难听,比珍妮弗差远了!”
“闭嘴!”乔尼嘶声怒吼,超级脑失控,四周的空气倏然凝固。
宗铭头皮一紧,差点一头栽倒,连忙稳定心神,告诫自己下次一定要提前一步先把他制住。
“她会消失的。”乔尼喘息着平静下来,咬牙切齿地道,“只要找到真正的原始病原体,我就能得到最完美的e病毒!拉姆·辛会让珍妮弗彻底消失,我将成为这个身体唯一的主人!”
“笑话,e病毒治不了你这病,人格分裂,最终消失的只能是副人格。”宗铭冷冷道,“久病成医,你怎么连这点常识都没有?还是说你亲爱的拉姆·辛医生从来没告诉过你?”
“他不是普通的人格分裂。”拉姆·辛的声音阴测测响起,他握着一把枪,顶着李维斯的脑袋将他押上飞机,对宗铭道,“他是遗传性基因病引起的人格分裂症。”
看见李维斯的一瞬,宗铭眼中杀机陡现。
拉姆辛注意到他凶狠的眼神,立刻“咔哒”一声将子弹上了膛,狠狠顶了顶李维斯的太阳穴,道:“冷静点孔先生,或者你是不是该先做个自我介绍?”
说话间另一人登上舷梯,宗铭认出那是琼斯。
“去把飞机升起来。”拉姆·辛对琼斯说,又转向宗铭:“你敢动一下,我就毙了他!”
宗铭慢慢退开一步,让琼斯进了驾驶室。就在这时,他胸袋里的通话器响了,焦磊乍乍呼呼的大嗓门从听筒里传出来:“我找到你说的停机坪了,领导,我刚远远看见两个人押着斯斯从电力车上下来,登上了博伊尔的飞机!”
宗铭看着指在李维斯头上的枪口,没有回应。焦磊又道:“领导你听见没?你在哪儿?我现在开着直升机,就在目标飞机东侧两百米处。”
“谁在和你说话?”拉姆·辛听不懂焦磊说的中文,但能猜到他的身份和意图,威胁性地敲了敲李维斯的头,对宗铭说,“不管是谁,告诉他滚远点,不要影响我的飞机起飞……说英语!”
宗铭以肉眼可见的缓慢的速度取出通话器,用英语对焦磊道:“滚远点,不要影响我的飞机起飞。”
拉姆·辛:“……”
焦磊“欸”了一声:“你的飞机?领导你在那架飞机上呀?”
宗铭适可而止,不再激怒拉姆·辛,关闭了通讯器。
拉姆辛咬着后槽牙冷笑了一声,狠狠一枪托砸在李维斯耳边。李维斯闷哼一声摔倒在地,紧接着又被他强拖起来搡到靠窗的座位上。
宗铭双眸冒火,按捺着没有冲过去,咬肌狠狠鼓了一下。
“好吧,不管你们是谁,感情看上去是真的不错。”拉姆·辛说,又对乔尼道:“过来帮我看着他,这小子就是原始病原体直系亲代后裔,比你身后那个管用多了。”
乔尼惊喜挑眉,掏出一把小巧的格|洛克手|枪,接替拉姆·辛对准李维斯。
飞机震动了一下,开始升空,乔尼看上去弱不禁风,身手却还不错,握着枪的手极稳,一秒钟都不放松。李维斯被刚才拉姆·辛那一下砸得不轻,额角流下一道细细的血线,猩红的血滴一下一下打在迷彩服上,留下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宗铭看着那痕迹,心一抽一抽地疼,然而不敢贸然采取任何行动——这两个人太变态了,不知道还有多少手段没使出来。
“你很好奇吧,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原始病原体直系后代?”拉姆辛依旧拎着抢,好整以暇地靠在乔尼旁边的椅背上,“其实很简单,那晚你夜探白堡,让伊藤健太故意引发哮喘拖住我,我也就顺势趁他昏迷过去的时候检查了他的实验日志!”
顿了一下,他啧啧摇头道:“在加布林号里的时候,伊藤健太言之凿凿地说自己找到了原始病原体直系亲代后裔,拿你脖子上那枚金钱作为证据,还让博伊尔去他们家的旧居,取他曾祖父伊藤光留下来的‘肋差’刀盒,验证两枚金钱是同一时期同一家族的物品。博伊尔就是相信了这一点,后来才同意他带着你上鲨鱼岛。可笑,如果你真是那个‘锚点’,他工作日志里的数据怎么会那么差?”
不等宗铭反驳,他又道:“是,他明面上伪造的数据倒是还不错,可惜假的东西瞒不过我这种高手,告诉你吧,我研究这种病毒时间比他还长呢!哈哈,以为把真实数据藏起来我就找不到了吗?天真!”
原来马脚还是露在了伊藤健太身上,宗铭暗自无奈。拉姆·辛接着道:“数据是假的,但你的金钱是真的,和伊藤家刀盒里那枚一模一样,我就想,不是你会是谁?这枚金钱显然是家族印记,谁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送给你?”
他用阴冷而嘲讽的目光扫向李维斯:“无父无母,无亲无故,你唯一的爱人,只有他。”
宗铭终于冷笑了一声,说:“谢谢你给我解释了这么多,你还真是有耐心,换了我早就一枪把你崩了。”
“不不不,我可不是个冲动的人。”拉姆·辛说,“我要你活着,用他能威胁你,用你同样的也能威胁他。你知道,我从来不喜欢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我喜欢我的试验品心甘情愿地躺在我的手术台上。”
他仿佛对自己这番话十分满意,微笑着道:“所以,我会让你们都活着,给你们解释所有的疑点,让你们对自己悲惨的命运一清二楚,然后明明白白地走向死亡。”
宗铭“哦”了一声,道:“既然你这么好为人师,不如先解答一下我的疑问。”
“请问。”
“你为什么要帮乔尼,为什么要让珍妮弗彻底消失?”宗铭说,“你说你要在有生之年研究出完美的e病毒,要拯救你的缪斯,可既然乔尼和珍妮弗是同一个人,你为什么不帮珍妮弗干掉乔尼?”
说到这里他瞥了一眼乔尼,发现对方脸色微变,于是接着道:“珍妮弗是这个身体的主人格,是亚瑟资本的法定继承人,身后还有博伊尔这样逆天的后盾,不是比乔尼合适一千倍吗?你只要帮她干掉乔尼,博伊尔一定会非常感激你,不是吗?”
整句话说完,乔尼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了。
拉姆辛的眼神也有些不善,但还是压抑着不悦道:“你确实很厉害,到这个地步还打算挑拨离间……实话告诉你吧,珍妮弗……我是说乔尼,出生的时候就有着严重的性别障碍,他拥有一切男性特征,从外表看完全和普通男孩一模一样,但他体内又有着全套的女性生殖系统……”
“哦,双性人?”宗铭打断了他,同时眼角一瞥,如愿在乔尼脸上看到了愤怒的表情。
“咳!”拉姆·辛眯了眯眼睛,道,“不,无论从身体上还是思想上,他都更接近男人……”
“不可能吧?”宗铭再次打断了他,“如果他真的更接近男人,史宾赛老爷子又怎么会向外界公开他‘珍妮弗’这个身份?恕我直言,恐怕这个身体从一开始就更接近女性,思想上也完全以珍妮弗为主导,对不对?”
“你胡说!”乔尼愤怒地跳了起来,枪口短暂地离开了李维斯的脑袋,但立刻他就意识到了危险,重又把它转了回去。
李维斯蓄势待发,然而没来得及出手,只能继续等待机会。
宗铭心下微叹,接着道:“主人格是持续时间最长的人格,副人格只有在主人格受到威胁、恐吓,产生极端逃避意识的时候才会被释放出来,代替主人格面对艰难的情境。主人格一般不知道副人格的存在,但副人格有可能知道主人格的存在。以上,我可以很肯定地说,乔尼应该是珍妮弗精神病发作之后才析出的性格阴影,而因为她本身是双性人,才导致让乔尼这个强势的副人格在自己的身体内慢慢扎根,越来越强大……”
“你住口!你住口!”乔尼失态地尖叫起来,对拉姆·辛道:“让他闭嘴!闭嘴!这个身体本来就是我的!珍妮弗才该消失!那个懦夫,只知道谈恋爱的蠢货!被博伊尔骗得晕头转向,差点把亚瑟资本彻底毁掉!!!爷爷在天上也不会放过他们的!我才是这个身体的主人!我才是史宾赛家的继承人!”
“对对对!你才是继承人,只有你能拯救亚瑟资本!”拉姆·辛没想到宗铭的推论如此犀利,如此一针见血,不过几句话就将乔尼激得方寸大乱,不禁暗暗后悔自己刚才太过大意。
但乔尼情绪太过激动,手里又掌握着李维斯,他一时间也不敢贸然做些什么,只能顺着他的话安抚他:“我一直在帮你,亲爱的乔尼,我已经帮你杀死了博伊尔,现在只要把他们带到我的地方去,我就能用你旁边这小子的dna研究出最完美的e病毒,到时候我就能彻底把珍妮弗赶出你的身体!相信我,e病毒绝对能治好你的分裂症,等你痊愈了,身体养好了,我会通过手术摘除你体内的女性|器|官,到时候你就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了!”
乔尼剧烈呼吸着,握着枪的手神经质地颤抖不停,李维斯生怕他的枪走火,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蛰得伤口阵阵疼痛。
宗铭脸上不动声色,视线却牢牢盯着乔尼的手,耳后的纹身因为紧张而微微显现,像红色的蔓藤一样蜿蜒生长着。
“他在撒谎。”拉姆辛话音刚落,宗铭忽然冷冰冰开口,对乔尼道,“拉姆·辛,他一直在骗你!”
“住口!”拉姆·辛勃然变色,厉声喝道。
“你说什么?”乔尼刚刚平静下来,听到这话手又开始发抖,“你什么意思?”
“你知道他为什么养那么多的清洁鱼吗?”宗铭无视了拉姆·辛的威胁,问乔尼。
“清洁鱼?”乔尼一怔,喃喃道,“他喜欢清洁鱼,他说那是自然界里最具有雄性权威的生物,一只雄鱼可以有几十只雌鱼伴侣,每一只雌鱼都必须按照雄鱼规定的次序跟在它身后觅食……他说我才是注定要掌管亚瑟资本的人,如果爷爷还清醒,一定会喜欢我,赞同我成为新的继承人。珍妮弗太弱了,只知道追随她的雄鱼,只有我才能成为领队的那个,制定规则的那个……”
“他没告诉你,清洁鱼的领头人,那只雄鱼,其实是可以被雌鱼顶替的吗?”宗铭语气平平地道,“一个清洁鱼的族群当中,确实只能有一只雄鱼,可是一旦这只雄鱼死亡,他身后的第一只雌鱼就会自然变性,变成新的雄鱼来领导他的族群,接替他的位置。”
乔尼愣住了,低声道:“你、你说什么?”
“清洁鱼是自然界中非常罕见的,可以雌雄同体的鱼类。”宗铭说,“你知道为什么拉姆·辛总是用它们来测试e病毒吗?”
“够了!”拉姆·辛脸色大变,表情狰狞,似乎马上就要扑上来掐死宗铭。然而乔尼却把宗铭的话听进去了,尖声道:“你住嘴!让他说下去!让他说下去!”
“因为他想要得到雌雄同体的清洁鱼!他想用e病毒让清洁鱼的性别特征永远停留在雌雄同体的那一刻!”宗铭提高声音道,“可惜他一直在失败,因为没有原始病原体作为‘锚点’,他从来无法用e病毒控制清洁鱼的雌鱼停留在正在变性的那一刻!不信你可以去地下室的生化废物箱看看,他丢掉的所有的实验体都是雄鱼,没有一只雌鱼!”
乔尼瞪着眼睛,大张着嘴,仿佛窒息似的呆在那里。宗铭道:“你想想看,他的水族箱里养着一个独立完整的清洁鱼族群,整个族群应该只有一只雄鱼,他哪儿来那么多雄鱼丢在垃圾桶里?乔尼,你明白了吗?他一直在尝试突破上帝的局限,他想要得到雌雄同体的完美的生物!你,就是他最最珍贵的一条清洁鱼!”
“啊!!!”乔尼在窒息之前终于“嘶”地一声喘上了一口气,紧接着便崩溃地大叫起来,“不!不不!你说谎!这不是真的!他在帮我!他要帮我彻底消灭掉珍妮弗,他会帮我做手术,让我变成真正的男人,变成史宾赛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乔尼!你冷静点,别听他说,他在蛊惑你,他只是想从你手上救出他的爱人!”拉姆辛脸色大变,语无伦次地劝说着乔尼,“你要伤到他了,小心你手里的枪!把他给我,让我来看着他,你先深呼吸……对,呼气……吸气……”
乔尼瞪大眼睛看着宗铭,又看向拉姆·辛,大颗大颗的眼泪无法抑制地从眼眶里滚落下来。
随着拉姆·辛的指挥,他的呼吸慢慢正常起来,只是双手仍然颤抖,枪口在李维斯太阳穴一下一下地敲击着。
“把他给我……”拉姆辛眼中闪着困兽般的冷光,柔声蛊惑乔尼,“把他交给我,你太累了,稍微休息一会儿,我们马上就要到了,我会治好你,帮你彻底赶走珍妮弗……”
“你知道他身上有一个湿婆神纹身吗?”就在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李维斯忽然开口,语气平静一如宗铭,“你知不知道他的纹身有两重,一重是显性的,一重是隐性的,显性的那幅画,是湿婆神的半面像,只有右半边面孔暴露在外,左半边隐没在鲜花当中……”
“你住口!”拉姆·辛如丧考妣,仿佛听到了什么致命的东西,歇斯底里地吼叫起来。
“你住口!”乔尼扭头尖叫,“让他说下去!”
拉姆·辛状若疯狂,再不顾及乔尼,拔出手|枪对准李维斯,就要扣动扳机!
“住手!”宗铭立刻抢上两步,用手中的枪对准他的脑袋,“你敢开枪我马上毙了你!”
拉姆·辛疯狂的身形凝固在当地,一动不敢动。乔尼急促呼吸着,催促李维斯道:“说,说下去!”
“你平时看到的拉姆·辛的纹身,是男性湿婆神的半面像。”李维斯额头滚下一滴又一滴的冷汗,语调仍然是平静的,甚至比刚才宗铭的还要平静,“在他情绪激动,体温升高的时候,隐形纹身才会显露出来……不信你看,现在,那个神秘的纹身就应该已经出现了。”
“不!”拉姆·辛绝望地低叫了一声,然而宗铭完全不理会他的抗拒,伸手将他的衬衫一把撕开——
黝黑的胸膛上,黑色的湿婆神半面像旁边,红色的另外半张脸正在怒放的鲜花当中显出清晰的轮廓。
和左侧棱角刚毅、俊美飘逸的男性湿婆神完全不同,红色的那半张脸轮廓极为柔美,眉眼之间带着女性特有的慈爱与圣洁,饱满的嘴角微微上翘,如同即将绽放的蓓蕾。
“这两个半面像合起来,是湿婆神的半女世尊像。”李维斯看着那华丽而诡异的双色纹身,静静道,“它是人世间最完美的神祇,象征着阴与阳最和谐的力量与美。它才是拉姆·辛医生人生的缪斯,终身的追求……乔尼,他骗了你,他从没想过要把珍妮弗赶出你的身体,他最大的愿望,是让你们同时存在,共享身体,成为他一生最完美的作品,完成他梦想的大和谐!”
“在他心目中,你不是乔尼,不是珍妮弗,也不是亚瑟资本的继承人,你就是他梦中的神祇,他的半女世尊!”
一片静谧。
“不……”不知过了多久,乔尼忽然喃喃吐出一个字。
紧接着,他忽然张大嘴,像疯了一样厉声尖叫起来:“不!不!不!啊啊啊啊啊——”
“砰——”一声巨响,乔尼猛然调转枪口,扣动扳机!
下一秒,拉姆·辛的眉心爆出一团艳丽的红花,鲜红的液体从花心当中喷薄而出,溅了乔尼一头一脸!
“骗了我!你骗了我!你这个骗子!你该死!该死该死!”乔尼疯狂地叫嚣着,直到拉姆辛瞪着双眼轰然倒地,咽下最后一口气,才戛然而止。
“他骗了我……”乔尼涕泪齐流,鲜血和脑浆糊了一脸,原本清秀苍白的面孔因此变得斑驳脏污,宛如厉鬼!
发泄够了,他像绝望的孩子一样反复呢喃着什么,缩在座椅角落里发抖。
宗铭屏息不动,生怕再次激怒他,只用眼神示意李维斯往椅子下面躲,同时悄悄抬起手中的枪口。
就在这时,乔尼忽然止住了哭声,阴郁的眼睛倏然抬起,充满恨意地看向宗铭:“是你!你这该死的!你为什么要揭穿这一切?啊?”
他咬着牙根道:“你开心了?他死了!哈哈哈!你以为你得逞了?你以为他死了我会放你们走?你以为我会把他还给你?”说着,他忽然抓住了李维斯的衣领,用带着拉姆·辛献血的枪口抵住他的太阳穴,“不!死吧!你们都要给他陪葬!给我陪葬!”
他已经彻底疯了!
宗铭再不犹豫,倏然启动超级脑,将自己的意识从三维空间中抽离出来,伸手抓向李维斯!
然而乔尼的反应比想象得更快,几乎同一时刻,他也启动了超级脑!
、
两人引发的时空扭曲在看不见的空间中轰然相撞,震得他们彼此头痛欲裂,心脏骤停!
”啊!”宗铭抑制不住仰面摔倒,手|枪甩了出去,撞在驾驶室的门上。
乔尼也尖叫一声,“啪”一声扑在地上,干呕着抽搐不止。
“宗铭!”李维斯趁机摆脱了他的控制,一跃而起往宗铭扑去。
就在这时,乔尼再次启动了时空凝滞,宗铭敏锐地感受到空气中微妙的颤动,立刻也拼劲全力启动了自己的大脑!
“嗡——”无声的爆炸在空中激荡,这次两人都用尽了所有的超能力,谁也不轻易放弃,维持着巨大的量场碰撞!
电光石火,可能只有一微秒,也可能已经过了一个世纪,乔尼的眸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淡下去,宗铭的脸也像脱水的树叶一样急速萎败。
李维斯夹在两个扭曲的时空中间,整个人被看不见的力量撕扯着,似乎立刻要化成碎片,剧痛难忍。
他不知道那是实体化的疼痛,还是只是大脑受伤引起的幻觉,但他看到宗铭正在失去血色的面孔,就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救他!
沉寂了八十年的基因在他体内萌动,那是伊登面对亚瑟资本时以一己之力担起家族血仇的孤勇,那是荣家二少散尽家财只求驱逐侵略者的无畏,那是荣靳之面对死亡无所畏惧的慈悲。
他体内流着孤勇无畏而慈悲的血,他必能战胜此刻自己面对的敌人!
李维斯在淤泥般的禁锢中迈出艰难的一步,然后是第二步……
他握住乔尼的枪口,用尽全力将它推开一个小小的角度,避开宗铭所处的位置。
乔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在扭曲的时空中移动,像濒死的鱼一样瞪大眼睛,张大嘴……
凝滞倏然消失,乔尼终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颓然倒在地上。枪口射出的子弹擦着宗铭的右臂飞了出去,打在驾驶舱的舱门上。
与此同时,宗铭筋疲力竭,吐出一大口血来,摔倒在机舱里。
李维斯气喘吁吁,汗如雨下,整个人像水洗过一样,连头发尖都滴滴答答掉着水滴。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以及乔尼身上若有似无的药味。
片刻之后,地上忽然传来一声低低的啜泣,乔尼消瘦的肩膀微微耸动,像孩子一样抽泣着,喃喃念叨着什么。
李维斯缓过一口气来,一脚踢开他的枪,踉跄着走过去扶起宗铭:“你怎么样,啊?”
宗铭整个人还在眩晕中,扶着他的手跪坐起来,又吐了一大口血。李维斯心惊胆战,双手穿过他腋下将他撑住,紧紧将他抱在怀里:“宗铭,宗铭你醒醒,你到底怎么样?”
宗铭呛出一小口血沫,哑声道:“没、没事……”
李维斯心头一松,整个人都虚脱了,就这么抱着他跪坐在地上:“吓死我了……没事就好。”
空气微微一颤,李维斯有些脱力,反应迟钝,只觉得怀里的身体忽然一紧,还没反应过来,就听“砰”一声轻响……
枪声?
李维斯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明明已经把乔尼的枪踢掉了,是谁开的枪?
电光石火之间,宗铭开启了第三次时空凝滞,就在子弹呼啸而来的一瞬,抱着李维斯用力一拧腰,转身挡在了他的前面!
“噗!”
轻得仿佛一粒豌豆掉进了棉絮,凝滞结束的瞬间,李维斯右胸一痛,双臂不由自主一松,整个人仰天倒了下去。
他看见两条血线从他和宗铭相贴的地方激喷而出,在半空中交汇成一个“x”。
宗铭左胸绽开一大团红色,脸色瞬间变得青白无比,他扭头看着子弹飞来的方向,目光之中是从未见过的决绝与狠辣,然后他拔|出脚踝上那把枪,毫不犹豫地对着乔尼连扣三次扳机!
“砰!砰!砰!”
乔尼假惺惺的啜泣声戛然而止,悄无声息地趴在地上,手中握着拉姆·辛的那把枪,凝固的双眼看着他尸体的方向,慢慢熄灭了最后一丝的光。
“没事了。”宗铭回头,看着李维斯,嘴角像平时那样勾起一个坏坏的,温暖的微笑,抬起手想要抚摸他毛茸茸的短发,然而抬到一半便倏然坠落下去,身体前倾,扑在了李维斯的身上。
“宗……宗铭?”李维斯剧痛难忍,但一时之间也分不清是右胸的伤口在痛,还是左胸里面那颗跳动的脏器在痛,只觉得完全喘不上气,什么也不能想……
宗铭,宗铭要死了。
不!
“啊!宗铭!”李维斯忽然反应过来,紧紧抱住宗铭的身体,颤抖着摸到他的侧颈,发现那里完全没有脉搏搏动的迹象。
“宗铭!宗铭!”李维斯连声喊道,气息却越来越微弱,他摸到自己右胸,发现那里正涌出大团大团的血来。
哦,我也要死了……
李维斯忽然感觉有些解脱,慢慢放松身体,感受宗铭毫无知觉的身体压在自己身上,又稳当,又扎实。
就这样吗?
也好。
意识开始模糊,李维斯慢慢闭上眼,看到自己漂浮在一片虚空之中。
碧蓝色的波涛在脚下涌动,他眨眨眼,发现自己站在一艘巨大的三轭帆船上,远处城郭残败,墙头上飘扬着赤红色的太阳旗。
忽然间,他又站在了一间小巧的客厅里,一个年轻的女人包着头巾,正在外面的庭院里晾晒床单,一个木箱子摆在他的脚下,里面散落着照片和手札。照片上的男人笑得温润典雅,身边站着一个似曾相识的翩翩少年。照片的右下角签着摄影师的名字——于骅。
画面一闪,他变成了一个小孩子,在幽暗的餐厅里写着数学作业,清秀而憔悴的中年女人趴在吧台上,手中握着一杯酒,点唱机里传来温柔的粤语女声,杨千嬅,《再见二丁目》。
画面再闪,他穿着花里胡哨的衬衫站在老虎机前,看着里面重重叠叠的硬币沮丧叹气。忽然,一只手越过他的肩头伸过来,有人笑着说:“别垮着个脸了,小朋友,这两个币送你,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不过赢了你好歹也该请我喝一杯吧?”
倏然转头,他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石湖农场门外,发情的阿拉斯加抱着他的腿拼命摩擦。他扬声喊着宗铭的名字,没人应答,只有一只高冷的美短从树杈上露出头来,给他一个不屑的瞪视。
不知何时,他走进了石湖农场的客厅,一束光从旋转楼梯顶端打下来,脚步声响,一个高大英俊,令他怦然心动的男人慢慢走下楼梯,莞尔一笑,说:”reeves,我已经等你三年了。”
“啊!”胸口剧痛,李维斯尖叫一声惊醒过来,才发现那不过是一声几乎听不清的呻|吟。
“reeves!李维斯!不要睡!睁开眼睛看着我!”有人在扇他的耳光,李维斯努力睁开一道缝,看到于天河惊慌失措近乎失态的面孔,“李维斯,醒醒!坚持,马上要进手术室了!”
手术室?我没有死吗?李维斯费尽所有的力气才将走马灯般的梦境和现实分清楚,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个痛彻心扉的念头——宗铭呢?
“……”李维斯拼命想问他宗铭怎么样了,但所有的气息都在右胸阻滞住了,完全发不出声音。
微一凝神,他发现自己躺在一架正在飞速奔跑的担架床上,于天河跨坐在他身上,左手压着他的右胸,指头仿佛戳进了他的身体,抓着某根吊着他灵魂的丝线。
“李维斯,别睡,你会好的,坚持,我会救活你!”于天河双目血红,大滴的汗珠从额头滚落下来,砸在他脸上,“你要说什么?你是不是想问宗铭?他在另一间手术室,所以你必须活着,懂吗?你活下来他就能活,你要是放弃了,他就完蛋了!”
是吗?
李维斯大脑混沌,理不清这个逻辑,但莫名从他这句话里得到了某种无法言喻的力量,那力量支撑着他忍受剧痛而不睡去,那力量像滚烫的岩浆,冲进他的眼眶,让他的眼睛又酸又涨。
于天河忽然愣了,沾着鲜血的右手轻轻抹去他眼角的水滴,柔声道:“别哭reeves,一切都过去了,你们都会好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荣家列祖列宗都在天上看着你,他们会保佑你们俩长命百岁,携手白头。”
我……哭了吗?
李维斯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眼泪,感受到自己想要活下去的勇气,感受到荣氏血缘在他身体内奔腾的力量。
我会好好活下去。
我们都会好好活下去。
长命百岁,携手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