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侧过头看了赵妍一眼，然后转过去，保持原来的姿势，过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
“妍妍姐。”
“俏俏，你怎么了？不高兴吗？”
沈俏坐直了身体，看了她一眼：“怎么了？妍妍姐，我马上就要过十二岁生日了，不是小孩子了。我妈妈总是觉得我还小还没长大，你不会也这样认为吧？”
赵妍摇头：“一个人长没长大，不是只看年纪的。”
扎着双马尾的沈俏点点头，小大人一样又叹了一口气：“是啊，可惜我妈妈不是这么想的。”
赵妍觉得，直接问她是不是知道爸爸对妈妈动手的事情，可是又觉得这样问一个儿童有点残忍。
她犹豫了一会儿，怎么也不找不到合适的开口方式。
反倒是沈俏，等了一会儿后，主动歪过身体看着赵妍：“妍妍姐，你今天专门来找我的？是有什么事吧？”
她的语气就不像是天真的小孩子。
赵妍自然也就不自觉地用对待大人一样的态度对待她了。
“俏俏，我想跟你说点事儿，又担心你会难过。”
沈俏表情很成熟、小大人一样地摇了摇头：“难过就难过呗，谁还能天天开心？就算你不跟我说，我本来也不开心啊。”
就算听到她这么说，赵妍还是犹豫了一下以后，才继续说道：“你妈妈的伤……”
出乎意料之外的，听到赵妍的话，沈俏表情都没有变一下的就接口说道：“我爸爸打的。”
“你……”
虽然听商夏说了以后，赵妍想了想也觉得沈俏可能知道了，根本不像是她爸爸妈妈以为的那样睡得很沉什么都不知道。可是真的听到沈俏这么说，她还是吃了一惊。
而且沈俏的表情——
怎么说呢，一个发现家里会有这样的事情、爸爸居然会动手打妈妈这种惊天新闻、刷新三观的事情的十一岁小姑娘，怎么也不会是这样的表情。
这样的语气。
所以可想而知，她肯定不是第一次发现了。
果然，也不用赵妍说什么，沈俏开了口以后，就继续回过神去，一只手托腮看向远处，小声地说：“我早就长大了，只有我爸爸妈妈还当我是小孩子什么都不懂，随便说个谎就能骗过我。”
她摇摇头，脸上的表情特别成熟：“妍妍姐你知道吗，我妈妈第一次被爸爸扇了耳光，我是真的不知道的，第二天早上起来发现妈妈右边脸肿了，还有五个指头印，我问妈妈怎么了，她说是脸上有蚊子拍的太用力，那一年我七岁，傻乎乎地就相信了。”
她思路特别清晰，口齿清楚地说道：“第二次妈妈的眼角青了一大块，眼睛里全是血丝，我看到的时候都吓哭了。结果她告诉我说是弯腰捡东西，起身的时候磕到了桌子上……”
赵妍忽然觉得不寒而栗。
然后她坐在那里，安静地听着沈俏说起一次又一次，妈妈被家暴的事情。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沈俏的睡眠就变得很浅了，听到动静就会醒。
然后不知道多少次的深夜里，她都会忽然惊醒，静静地躺在床/上听到过多少次，爸爸动手打妈妈的声音。
妈妈为了不吵醒她，挨了打都不敢叫出声来，都是能忍就忍，实在忍不住也是用东西捂住嘴闷闷的哀叫。
刚开始的时候沈俏年纪小，吓坏了，什么都不敢说。
后来大一点懂事了，她又觉得看到妈妈脸上身上的伤，心里头很难过，总觉得开口问了会伤害妈妈，会让她觉得难堪。
于是她就什么都不问，装作没看到，或者随口问一句就当做自己被妈妈的借口糊弄过去了。
但是沈俏一点一点的大了，早就不是什么都不懂得的小女孩了。
她在读书、也会看电视，经常在思考，妈妈为什么要一直忍着呢——
就算她才十一岁，也知道动手人是不对的。
爸爸明明做错了事，妈妈却还要替他撒谎骗自己，为什么？
而且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做错事。
坐在那里听沈俏说着说着，已经很久没有掉过眼泪的赵妍忽然就不能自已的泪流满面。
姑姑还说什么为了孩子！
如果她知道，俏俏才十一岁，已经会想这么多问题了，会说这样的话了，她难道不会觉得难过吗？
她这个姐姐都会难过的啊！
“可是如果你爸爸妈妈离了婚，你跟着妈妈的话，以后可能就没有爸爸了。”
沈俏语气居然很平静，好像已经思考这个问题很久了一样：“他打妈妈，最好别做我爸爸了。上次他打的特别狠，我听到声音一直不停吓得发抖，偷偷起来从门缝里看过，他打人的时候的样子真吓人，那时候我以为妈妈要被他打死了。他现在打妈妈，谁知道什么时候会打我啊。”
她居然还亲眼见过！
这才是对孩子造成最大的心理阴影和伤害吧？
姑姑她真是脑子不清醒，糊涂了。
赵妍在心里狠狠的摇了摇头：“俏俏，你别怕，我们现在都在一起想办法，让你和你妈妈摆脱那个男人，然后你们就可以过平静的日子了。”
“爸爸妈妈离婚吗？我早就想过了，可是妈妈不肯。”沈俏说着还有点不明白。
显然，她也不理解，妈妈都被打成那样了，为什么不肯离婚。
她只是看着都觉得要吓死了，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的。
后来每次爸爸跟她距离近一点，她都忍不住觉得害怕、想要离他远一点。
赵妍再一次叹气：“她以为你想要爸爸，觉得离了婚你就没有爸爸了，会伤心难过的。”
沈俏皱着浅浅的眉毛：“那我去跟妈妈说，我才不想看见爸爸，不想跟他住在一起，让他们赶紧离婚吧。”
“你外公外婆，还有舅舅他们，都会帮忙劝你妈妈的，我们努力尽快让他们离婚，好不好？”
沈俏毫不犹豫地点头：“好。”
这是已经预料到了的答案，赵妍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很难过——
俏俏多懂事多聪明啊，可是她变成这样，是为了什么？
姑姑还说为了她不肯离婚。
如果她知道，她坚持不肯离婚，让俏俏小小年纪就经历了这样的事情，变得这么成熟，会怎么想？
不怎么想。
赵翩然听到沈俏跟她说，让她快点跟爸爸离婚、她们母女两个一起离开他的时候。
她先是不敢置信，确定了几遍，而且看出来沈俏不是说着玩的、也不是小孩子胡闹以后，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生气。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你爸爸每次你过生日都会特意带你出去买一套新衣服，还给你买很贵的头花鞋子，他还会关心你正在长身体营养够不够，是不是要补充营养……他努力的赚钱养家，养活我和你，他那么爱你！你居然要离开他？为什么？”
沈俏也理解不了她妈妈的思维，但是她毕竟年纪小，不懂得措辞，而且她看到妈妈身上脸上的伤都还没有好，明知道说的话会惹她生气，就有点犹豫要不要继续说。
赵翩然已经弯下腰抓着沈俏的手臂说道：“我从小就教你要孝敬父母尊敬师长尊老爱幼的！你都忘了是不是？如果不是你爸爸，这个世界上会有你吗？而且他还养你这么大！结果你要丢掉他？不认他了？你这个小白眼狼！”
就算是想到了妈妈会生气，可听到她这么说，沈俏还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她要让爸爸妈妈离婚，保护妈妈。妈妈骂她白眼狼？
赵翩然却好像精神已经不正常了一样，她恨恨地看了看沈俏，根本不问女儿为什么会突然要让爸爸妈妈离婚，也不关心为什么女儿今天的表现跟以前都不一样。
她站起来，焦躁又着急地转了几圈。
忽然转过头来紧紧盯着沈俏问道：“俏俏，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爸爸妈妈都很爱你，我们家一直都很好的不是吗？离了婚，爸爸妈妈就不会住在一起了，你必须要选一个，另一个你就不能经常见到了，你懂不懂？你不懂对不对？是不是有人骗了你，让你回来跟妈妈这么说的？是谁？谁骗了你？他们怎么跟你说的？”
她问着问着就再一次凑到了沈俏面前，紧紧盯着女儿说道：“妈妈告诉你，爸爸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除了我们，别人都有可能对你不怀好意、欺骗你的！你都十几岁了，已经长大了，不能谁的话都相信知不知道？”
沈俏看着面前的妈妈，觉得她好陌生好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