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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不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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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看两不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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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桐听了立马把腰一插,柳眉倒竖,神气活现的吆喝。

“你们两个成日鬼鬼祟祟的,叫奴婢看住了不让旁人进这屋子。奴婢日防夜防,又要防铃兰,又要防蕉叶,还要那几个婆子,哪顾得过来?!”

杜若不理她,扶住妆台上一个黄花梨木朱漆戗金莲瓣形双层九子妆奁,掀开上层镶牙描金的奁盖,盖上绘的茶花与蝴蝶,底下机关转动,伸出一面精致铜镜。

她对镜细瞧了瞧眉眼,不肿不青,才扭头。

“王爷不喜欢人贴身服侍,铃兰跟了他多年,怎的还不明白。”

蜀地来的湘妃竹劈成极细竹片编了帘子挂在窗上,将晨光滤得淡淡的,杜若莹白的面容仿似抹了一层珍珠粉。

两个宫人默默捧了沐盆、巾帕进来搁在高脚案上,又整理暖阁内床榻被褥等物,拿金钩笼住纱帷,再依次推开一溜长窗,然后捧了香炉出去清扫。

杜若双手捧起水洗脸。

海桐替她捞着头发衣领,眼见铃兰两个又被从西厢房撵了出来,不独人出来,连门也砰的关上了。

海桐莞尔一笑。

“亏得娘子嘱咐过奴婢,无事别在王爷跟前晃,担心殷勤不成反挨踹。奴婢学了乖,在跟前伺候也不抬头,多得好些益呢。这三个月,王爷赏奴婢的零碎戒指、耳坠,能有一匣子。”

李玙花用散漫,多半也是英芙无力约束的缘故,高兴起来随意赏了这个那个。杜若小康之家出身,偶然听铃兰说起忠王府有两千户封邑,而且封地在蜀中,极之富裕,惊得张口结舌。

“娘子勤快着些,早点儿起,奴婢方才听见王爷肚子饿的叫唤。”

海桐看她用皂胰子洗了脸,又用清水过了两遍,忙递巾帕过去。

杜若噗嗤一声笑出来,饱满的红唇沾着水珠,如清晨花瓣鲜艳。海桐扶着她肩膀坐正,将乌漆长发盘在手里左右旋扭,连碎发都抿紧了,打算扎个灵蛇髻。

“上月娘子早起陪王爷用早膳,说说笑笑挺好,怎的过后又懒了?”

那日原是杜若乖觉,怕耽误了他正事。

杜若正要说话,已见李玙铁青着脸快步进屋走到屏风后头更衣。他这人心情松快时满身招猫逗狗的臭毛病,可是一俟哪根毛没捋顺,整个人气势汹汹,能上山打老虎。

海桐眼瞧他冲进来,袍角飘了三尺高,吓得手里一松,丢下满把就快理好的头发避了出去。

杜若连连跺脚,那头李玙已脱了袍子搭上屏风,光溜溜的胳膊一闪而过。

想到他平日那般狷介,也不好再唤海桐回来,杜若只得双手在脑后努力,偏她头发又多又密,抓都抓不全,更不用说盘出发型。

一时李玙换了宽大潇洒的烟灰色圆领袍衫走出来,腰上松垮垮的,浓郁长发覆肩及腰,只在发尾处胡乱绾了结子,松散的乌发掩了半边面孔,一双桃花眼忽闪忽闪亮瞎人。

瞧见杜若扭着手咬牙切齿的模样,他讶然失笑。

“大清早跟头发叫什么劲,今日就散着吃饭吧,又不见人,待会儿再梳。”

杜若从镜中横了他一眼。

“铃兰不是人?方婆子不是人?殿下披头散发叫做风流倜傥,妾散着头发就是年轻不尊重,不懂规矩。”

她说的生气,丢下梳子抱怨。

“好容易如今王妃不为难妾了,殿下心里不得劲儿,非得时时处处叫妾去点眼挨呲儿呢。”

李玙乐得听她碎嘴,从衣架上取了蹀躞带系上,换了干净足衣,振臂两下,自觉收拾的十分利落,便取笑。

“本王这里也没人伺候,怎不似你这般多事。”

杜若听不得这个话,气哼哼将镜子一推。

“妾就不信,堂堂一座忠王府,殿下一个信得过的奴婢都没有,咱们两个在这屋里,全靠海桐侍候,自然不周不备了。”

“倒也不是都信不过。”

李玙走过来,倚在她妆台前,伸手就捞了她的口脂在鼻端轻嗅。

“实在是嫌他们不干净。譬如你这里的蕉叶,瞧着千伶百俐,最能邀宠卖乖的一个人,上回咱们两个喝完酪浆她来收拾,竟将你碗里剩下的折在我碗里,一并端了去。”

——那又如何?

杜若听得莫名其妙,斜眼觑着他,可惜李玙全然未觉。

“仁山殿的翠羽也是,才扔了抹布也不洗手就来折衣裳。啧啧,真不讲究。”

李玙嘴里嫌弃人,放下口脂,从杜若妆奁里捡了一把犀牛角梳子,翻来覆去检视半晌,发现齿间沾了一根头发,忙龇牙咧嘴撇下,重捡了玳瑁梳子在头皮上刮了刮。

“那铃兰呢?侍候了殿下七八年的,也不合心意?”

李玙嘴角一瘪,从鼻腔里哼了声,便算作答话了。

他从小到大躺平由人伺候的,哪会梳头,自然越刮越不通顺,才三两下手势已经扯了好几根顶发下来,痛的直咧嘴。

杜若无奈,只得站起来蹲了蹲身,恭声道,“殿下坐吧,唯有妾来服侍你了。”

李玙憋着笑依言坐了。

他身高腿长,肩宽腰细,大马金刀坐在女郎用的绣墩上,实有‘大材小用’之感。再往镜前一凑,别说两肩,就连头都没装全。

“你这镜子怎么这么小?我瞧英芙那架镜桌丈把长,几个人并排照着都够。”

英芙那架镜子是牙雕嵌银的,尺寸惊人之外,雕工也十分出色。当初英芙出嫁,她长姐薛王妃韦青芙特意寻了工匠制作整年,整体取浮花浪蕊造型,花心、叶脉皆细如发丝,纤毫毕现,满长安城里也难得寻见第二架。

“殿下家大业大,喜欢什么叫人置办就是。”

杜若深知他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也懒得分辨贵贱,只轻轻替他解开发尾,见头皮上起了一层毛汗,难怪他痒。

她心思细腻,手势温柔,虽未服侍过人,却有耐性,从底下一点点梳,下头的梳顺了,再往高处走。

李玙“嗯”了一声,半闭着眼,闻见杜若身上似有若无一点香气。

他是久在花丛流连之人,熟悉各色香粉胭脂不亚于女子,因此能分辨出杜若身上似有若无那点纯然馨柔乃是少女天然体香,远胜市卖之物。

所谓温柔乡中日月长。

他通体舒泰,两肩放松,腰塌下去,连嘴角也微微翘了起来,暗想红袖添香果然是人间极大美事,又想女人还是无知无识的好,譬如英芙、秋微这般世家出身的贵女,志存高远,眼馋嘴痨,无事也要生出无穷风波,哪比得上杜若知情识趣,完全不懂宗室风云诡谲,一丁点好处就乐得心飞飞。

——又萌又冲,惹得他想逗弄。

好比孩童拿根草稞子逗弄蟋蟀蚂蚱,津津有味能玩一两个时辰。况且,越是知道杜若的性子尖锐刚强,他便越想引逗出她的少女心来。

万难寻得的一点甜,比起任人取用的蜜水一盏,就可口多了。

“殿下果真日日无事可做?”

李玙将手一摊。

“二娘难得出门应酬,不知道行市。这前后左右几个兄弟家,郯王府日日歌舞宴席,鄂王府养着上百斗鸡,光王府有蹴鞠队,寿王亲自排戏谱曲,都忙得很哪。某又不喜欢那些,可不就无事可做。”

杜若眨眨眼,浅笑中带了好奇。

“殿下莫要笑妾小家子气。妾想着,单是掌管封地上来的银钱、物资,就够好几个管家娘子不眠不休了。”

这几个月闲来无事,杜若常在肚里算账。

思晦若不出仕,二三十年后阿耶致仕,杜家便得与白身一体纳粮缴税。虽说京郊人家田产不会被当做封邑赏赐给亲贵重臣,可那对杜家而言极为沉重的粮税,交到国库里,不过就是‘一户’而已。李玙这儿却是扎扎实实的‘两千户’。

与他相比,杜家简直是沧海一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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