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几时!”
杜若气喘不已, 没留意嗓门提得太高,喊的外头马步子都顿了一下。
赶车的是杨玉的心腹七宝,已经适应了杨玉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行事作风, 倒是很稳得住, 耳朵竖起来听着车厢里的动静,手上刷地一鞭子抽下去。
车子又碌碌地往前走了。
“几时?”
杨玉愕然瞪眼瞧她,片刻很是看不上地撇开。
“你还好意思问我, 你这个玉兰簪子倒是换换啊, 回回见你回回戴着, 这是定情信物不是?还是他特别喜欢玉兰?”
杨玉啧啧称奇,“情窦初开小丫头玩的把戏,你不嫌腻歪?”
海桐噗嗤一声笑出来, 抢答。
“王妃真厉害!仁山殿前种了一排玉兰, 就在王爷的寝室外头,呼啦啦一大片, 每日推窗向往外一瞧便是。”
杜若脸胀得鸽子血一样红, 磕磕巴巴说不出话, 只恨不得现在立刻马上就把多嘴的臭丫头送给杨玉,再跳车下回延寿坊, 捂住耳朵,再不见这姓李的一家人。
杨玉大感得意,翘脚开了角落一个三层食盒子, 掏了两盒松瓤出来, 一粒一粒剥了往嘴里扔。
“你说的容易,若是天下最有威势的男人呢, 若是对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呢, 你也没有顾虑?”
海桐耳朵一抖, 屏气听着。
杨玉漫不经心地吹掌心里的松子皮儿,口气松快的很。
“凭他什么天王老子,我看上了,赖也要赖住,死也要死在他手上。”
杜若被这话里的执拗镇住了。
杨玉不是个正经人,杜若才认识她便发现了,要不是美到这个份儿上,杜若甚至会有些看不起她。吊儿郎当做人,原本是杜若最不喜欢的。她也爱玩爱闹,可她受不了稀里糊涂混一辈子。
做人,总要做出点滋味来吧。
杨玉吃完手里的,拍拍巴掌又拿一把。
“你当我脚踩西瓜皮,走到哪里算哪里,没点打算。其实是你看不透,我这张脸,宫里宫外,大江南北,遇到的无非是男人。我没法选跟谁,可我能选爱他还是不爱他。谁也逼迫不了我。我要是动了心,绝不为难自己。”
她眼睛亮晶晶的,像天上的星星,自由自在闪闪发光,叫人好生羡慕。
杜若明白过来。
“你就是不喜欢寿王。”
“不喜欢,我一开始不喜欢谁,以后也喜欢不了。”杨玉干脆地道,“可我能哄着他神魂颠倒,你不行罢?”
杜若觉得这样的情形也并不十分愉快,体恤地瞧了她一眼。
杨玉的侧影神采飞扬。
“走,我带你去瞧一个人,你再琢磨要不要去勾他的魂罢。”
杨玉如今是炙手可热的贞顺皇后长媳,寿王是储位最有力的竞争者,得万众瞩目,才说要出门,金吾卫便忙忙点了三四百个人来护卫。因人多,前头开道的已经出了城,后头收尾的还在忠王府门前整装。
杜若听见窸窸窣窣动静,揭开车帘向外头望了一眼,密密麻麻的金盔铠甲,连雪地一起反射着冬日里稀薄的阳光,晃得人眼晕。
车马出了城便沿着河岸走,寒冬腊月里,夹道柳树光秃秃的,道路冻得邦邦硬,走起来咣当当响。杜若困在内宅大半年,极之憋闷,不嫌弃景色枯燥,从车窗探出大半个身子,极目远眺万无一物的旷野。
云层灰且厚重,压在极远处地平线上。
“不是要下雨罢。”她想起去岁雨雪夹杂的漫长年关。
歇凤山庄门前守着两个老妪,一见寿王府的令牌就慌了神,头一扭,并肩跑着报信,竟没留下人招呼来客。杜若把着海桐的肩膀下车,回头看后头乌压压跟着的兵卒,没一个婢女,独七宝矮墩墩站在风里。
杜若奇怪地问,“你身边就带着他?”
七宝是个谨慎寡言的伶俐人,眼神一瞬都不敢瞟杜若,勾着头回话,“是,王妃身边贴身服侍的就是奴婢。”
杨玉一面扣肩上的帽兜。
“最不喜欢你们女孩儿手拉着手,出恭都得一起,腻腻歪歪的有什么意思?我又不是折了手脚,衣裳还得人家伺候着穿。”
“寿王待你还是周到。”杜若瞧着偌大的庄园啧啧赞叹。
杨玉乜她一眼,精刮地指点她。
“这不是我的!你们这种娇滴滴的小姑娘,只会看男人好处,几时学会看坏处,就算成了人了。”
杜若失笑,阿玉生的粉雕玉琢,比冰雪雕出来的娃娃还晶莹精致些,却说别人娇滴滴。
“我可没被人骄纵过。”
杨玉牵着她手往里走,昂着头语气讥刺,“这种东西,给你的时候当件宝,风头一变就是牢笼。”
风声呼啸,杜若裹紧了大氅,跟着杨玉的步伐越走越快,转眼便看见一座高楼,比仁山殿还轩阔些,又有退步处,先起了一座又高又大的平台,然后才在上头造楼,气派顿时就出来了。
杜若想起铃兰说的那两个庄园,不知景致如何,很想亲眼去瞧瞧,便走了神,被海桐轻轻踢了一脚才清醒过来,瞧见平台侧后方有两间平房,茅草土墙,与周遭很不相称,像是才添起来不久的。
门口站了几个凶神恶煞的兵卒。
方才那两个老妪傍着一个瘦高个子的女人从房里走出来。
女人身上衣衫还算齐整,人是失了神的,头发胡乱绾起,瞧见人来,远远臊眉撘眼地挤出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