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风不断,圣人一个人的缺憾,生生演变成许多人的饭碗。可是,最早进京的那批女孩子们却渐渐传出了不一样的声音。
有的说,圣人年迈,老眼昏花,朝令夕改,急不可耐。前脚看中的女子,未经宫闱局调理教导便急于传召,到龙榻上却又横挑鼻子竖挑眼,狠狠斥骂后便撵出来。
有的说,圣人相貌奇丑,身患隐疾,无力御女便将气性撒在内侍身上,三天两头打得龙池殿里哭喊不断。
还有的说,圣人古怪,一个眼神不对便要杀要打,伴驾直如跳火坑,露水姻缘还好,倘若真受了册封,这辈子便白交代了。
被选送进京的女孩子多少有些颜色,也有美人的矜持骄傲。能封妃显贵自然好,可是倘若白被人糟践,哪怕是被圣人糟践呢?也不值得。
所以渐渐的,只有那些受制于人的不得不来,但凡来了,便都在心里默念着不成才好。
诸女一听免于受难,往后也不会再行此等倒行逆施之举,无不大喜过望,互相看一眼暗想,这狗皇帝也不是太昏庸嘛!
就有人大着胆子往上头瞄了一眼,刚好对正李隆基的眼神,却是脑内轰然一响,整个人轻飘飘的不知身在何处了。
龙池殿外。
一个年轻瘦削的青色身影在夹道风口上站了很久,终于等到五儿的回音。
他默默听完圣人的意思,抬起眼向宫殿斜飞的暗金色檐角望了望,遗憾地摇头叹气,然后拱手道,“多谢中贵人亲自跑一趟,某行事莽撞,全仗着高爷爷回护,才没失了圣眷。”
五儿客气地与他对答。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缘法儿。前头鄂王妃去得急了些,来不及把郎官点到合适的地界儿上,确是委屈郎官了。高爷爷专门叫奴婢来说这句话,郎官别把那些事情往心里头去,内酒坊的差事虽然琐碎,然不沾政务,正是读书的好地方。郎官毕竟年轻,略耽搁一二年不妨事儿。您瞧那酒中八仙,各个儿不都是大名鼎鼎文采斐然吗?圣人终归是要用人的,郎官耐烦些儿,犯不上学那起子不成器的东西,日日盯着圣人内闱之事下功夫。”
韦九郎语塞。
堂堂国子监监生,又是正正经经考明经科拿了榜眼的士子,就因为好巧不巧,亲姐夫忽然涉险谋逆,被圣人废去宗室身份再赐死,便大好前途毁于一旦,竟沦落到在太监手底下讨一句话的境地。
也是怪他糊涂,一时走投无路,竟就听信了王洛卿那厮的胡话,四处查访起美人儿来。倘若十六娘在天有灵,恐怕会拉着他的手痛骂吧。
“阿姐苦苦地支撑,就为了让你办这些腌臜差事吗?”
五儿笑嘻嘻地点一点宫墙拐角处飘出来的一角绿色袍角,作势要走。
“郎官你瞧,那儿还有人等着呢。”
韦九郎哑然,待明白过来连连跺脚。
“中贵人见笑,下官先去料理些琐事。”
他顿一顿,压低声音,“上月下官往江西跑了一趟,得了两块好砚台,晚上送到中贵人府上去。”
五儿嘿嘿笑着摇手,却是并未推脱,转身回了龙池殿。
韦九郎候他走了,怒气冲冲地拐过宫墙,果见王洛卿鬼鬼祟祟地扒着墙根偷听,他一把扥住王洛卿的衣领怒喝。
“王郎官好大的口气,吹嘘得多么一天星斗,结果连个屁都不是!”
王洛卿冷不丁被人揪住,脚不沾地的提起来,忙挣扎。
“九郎且慢!哎呀,动手就有辱斯文了呀!”
韦九郎气不打一处来,挥拳就往脸上去,“你凭什么跟我讲斯文?”
王洛卿边躲闪边道,“这回竟也不成吗?那里头有两个着实绝色啊!”
“呸!”
韦九郎破口大骂。
“你个瞎了眼睛的糊涂东西!头先选的圣人瞧不中,你便说是娘娘从中作梗。如今呢?满宫里会喘气儿的女人有几个?还有谁能作梗?这两个月我送进宫的女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圣人留下一个了吗?从前哪里是娘娘作梗?我瞧着根本是你把不准圣人的脉!”
“冤枉啊!”
王洛卿的肺管子被衣裳勒得生痛,咳嗽着辩白。
“圣人的性子奴婢还不知道吗!他岂有独眠之时?有一年与娘娘吵闹,气得她闭门不出小半个月,圣人一夜便要宠幸两三个。若不是如此,她一个主子娘娘,天天与奴婢较什么劲!”
韦九郎是个年纪轻轻的斯文儿郎,尚未娶亲纳妾,身边独婢女收了房,也不上心,于男女之事尚未开窍,骤然听到荤腥之语,大感污秽,忍不住撒开手唾了一口,气得直骂。
“臭阉人!闭嘴!”
王洛卿抚着胸口大喘气。
“韦郎官不信奴婢也就罢了!咱们不拖不欠,各走各路就是!何必动手打人!”
韦九郎面色一紧,被他拿住话缝,气呼呼地哼了一声,甩袖而去。
王洛卿回到长安以来接连碰壁,也觉倒霉晦气,前后望望没人在侧,压住公鸭嗓子指着飞仙殿方向恨恨骂。
“好你个武骊珠!活着的时候拿我作伐子跟圣人耍花枪,死了还不消停!你等着瞧,我非得再挑出一个杨玉点你的眼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