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随着画展的即将到来,之前那些常见的旧作品被收了起来。只留下备展用的新作,按序号依次排好,贴着名称和标签。
温梦一边往前走,一边一幅幅看过去。这次要展出的画不少,内容也很庞杂。
有些是具象的,诸如别墅花园里中干涸的泳池。池子的蓝色菱格被土渍掩盖,好像蓄水期永远不会到来。
有些是抽象的。例如风吹起窗帘,布料的边角被搅进扭曲的时钟与心脏中央,成了大天使加百利雪白的翅膀。
还有些是有寓意的。比如那只温梦曾经见过的鸟。时隔多年,廖维鸣又重新把它画了一次。明知会遍体鳞伤,它依旧扑向锐利的荆棘,明黄色的嘴里不停歌唱。
温梦越看越觉得疑惑,因为廖维鸣明明说过,这次画展的主题是《神迹》。
可无论是眼前的哪一幅油画,都和这两个字完全无关。
温梦细细审视着,反倒从这些作品里面,体会出了不一样的意思。
廖维鸣似乎是在用画笔描绘曾经经历过的内心挣扎。而看画的人一路走来,就如同走过他被亲人遗忘的少年时期。
这就是李彦诺所说的,去看一看画室、她就会更理解廖维鸣吗?
温梦几乎是这样认为的,直到倒数第二幅画出现在她的眼前。
这幅画和其他的全都不一样。
尺寸很小,是从水彩原稿上拓下来的。图形和色彩都不再扭曲,意外的明亮,而且生机盎然。
画的内容也很直白。
——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女才从八百米跑道上下来,正坐在体育馆前的台阶上休息。饱满的唇微张,脸颊因为刚刚的运动而变得红润。她手里拿着矿泉水瓶,侧过脸,在不经意间对着画外的人微笑。
神说要有光,于是那束光笔直地照进少女的眼睛里,点亮了另外一个人的世界。
这幅画和其他作品比起来,明显要稚嫩不少。大抵是画得太早,创作者的技法还不够成熟。
温梦看着它,如同看到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他独自坐在画室里,对着一面之缘的影子,在速写本上一笔笔描摹、一点点完善,想要把他人生最初的爱恋完整记录下来。
其实画是没有意义的,甚至诗歌也没有。
前者不过是颜料的积累,后者不过是文字的堆砌。是创作它们的人花费了无数心血与时间,让画和诗活起来,赋予它们不一样的意义。
而眼下这张纸,就承载了创作者的太多情感,变成了活的、会呼吸的故事。
它甚至还有一个名字。
叫做《奇迹》。
这张小小的字条就贴在画框边缘,是廖维鸣的字迹。很显然,他是这么定义这幅作品的。
暴雨来临的那天,廖维鸣曾经坐在沙发上一边看《十诫》,一边和温梦解释道:“这次画展,我不要画摩西分海,我要画那种生活中会出现的神迹。”
温梦好奇地追问过很多次,那种神迹到底是什么。可廖维鸣绕着圈子,就是不肯回答。
而眼下,这幅画终于给出了答案。
——她出现在他的生活里,就是这个世界带给他的奇迹。
温梦一直不能理解廖维鸣骨子里的那种浪漫。
她总是觉得他有太多常人无法接受的想法,太敏感,又极端。
但这一次,透过这幅画无声却长情的告白,温梦像是被雷击中了。呼吸在此刻显得有些多余,爱的力量从发梢开始紧缩,多到让人喘不过来气来。
慌乱中,温梦把视线投向最后一幅画。
而这一幅,廖维鸣叫它《未来》。
布面是全素的,纯然的白,一笔都没有画过。就好像明灿灿的未来不需要描摹,也不用去设想太多。
等等,不对。
温梦走近些,突然发现边角上有个很小的绿点。她看着眼熟,一些回忆慢慢涌上来,淹没了她,让她一动不能动了。
——这幅画不是廖维鸣画的,而是她画的。
那还是一年以前。
画室的边角有一张沙发,廖维鸣很累的时候会蜷缩在上面休息。有一次温梦来看他,发现他睡着了,于是伸手帮他盖好被子。
扭头时她发现画架上的布面是雪白的,像是等着人落上几笔。
温梦看着摆在一旁的调色盘,突然跟着手痒痒起来。很想学着廖维鸣之前的样子,在画布上描两下。
于是她抓起笔,轻声问:“我要动手啦,你不说话就是同意了。三,二,一……”
廖维鸣睡着了,自然不会理会她的倒数。
只是笔尖落在布上之前,温梦又犹豫了,不知道该不该乱画。
而这时,皮肤上突然传来一阵滚烫的热。
廖维鸣不知在什么时候醒了过来,不仅没有斥责她的行为,反而站起身,从身后握住了她的手:“画画的时候不能犹豫,要往前看。”
油画笔落下,留下俏皮的一个绿点。
明明是在说画,但却叫人听出了点一语双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