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氏又看了一眼雨浓,徐徐道,“我记得这丫头比你还大一岁,也当指个人家配出去,生了孩子再回来,别叫外头人说你耽误了她的青春。”
雨浓两腿一软,急欲辩白,英芙已踏前挡了她。
“二嫂说的是,只是六郎还小,手忙脚乱的,过一阵就办。”
姜氏明眸微睐,不再说什么,自走了出去。
两位命妇身后跟着窸窸窣窣七八个侍女,英芙靠在雨浓臂膀上低声道,“往后你可改了吧,别做出头鸟,惹得人人都盯着你。”
雨浓鼻子一酸。
“奴婢做事是笨,不及夫人手段高妙,她总想将奴婢摘开去,从前给你挑陪嫁侍女,她也嫌奴婢。”
英芙反手握紧了雨浓,“你放心,有我在一日,就有你。”
晚间宴席热闹,除了诸位王妃及薛王妃、姜氏等近亲,连妾侍们也一并到场。大家分宾主做了,李玙与英芙在上首,往下数按品级排列,妾侍们打横坐在席尾。
入席前,妾侍们有自知之明,都聚在院外,不去贵人堆里凑热闹。
杜若留神观察,张孺人大约二十一二岁年纪,穿的紫金百凤衫,杏黄色蝙蝠漏云金缕裙,肤色白皙,身材修长,一双斜飞的丹凤眼配着又浓又直的眉毛,显得颇有主见,只是神色恹恹的,有些清高矜持懒怠多言的样子,寂寂然靠墙站着。
杜若走去向她行礼,张孺人将眼角一瞥,全然不曾认真扫过,已侧身向侍女吩咐“杜娘子美貌,明日替我封一封银子去”。
杜若忙道谢,她却神色肃然,挑着眉问,“那几个丫头杜娘子用着可顺手?”
杜若低眉婉转一笑。
“崔长史挑的人自然都是好的。”
“可是我听说她们几个连内室都进不去,只做些洒扫之事。怎么,杜娘子怕我挑的人近身服侍,夺了王爷的恩宠去吗?”张孺人目光灼灼盯着她问。
杜若不意张孺人竟是这么个党同伐异的性子,寻常推诿拖赖混不过去,只得收了满脸客气笑意,正色道,“原来孺人赏赐婢女有如此用意,妾今日方知。孺人放心,妾必将几位妹妹推举给王爷。”
张孺人讶然,面上腾地染起红云,侧身唾道,“果然是个狐媚子。”
杜若笑道,“狐媚二字当不起,举荐内宠原本是王妃分内事。不过孺人已将妹妹们送来乐水居,妾只得越俎代庖。”
趁着张孺人无言以对之时,杜若忙挂着疏离客气的笑容退开几步。
铃兰傍着她缓行,低声道,“奴婢说的可真?张孺人的面儿不见也罢,一见便是这些酸话。”
“她见人便赏银子?”
“可不是。”
铃兰带了几分不屑,“王爷添一位妾侍,她便赏一份,钱多着呢。可她这般痴心,王爷待她也不过尔尔。”
“那从前得宠的妾侍,张孺人可曾额外塞些宫女?”
铃兰莫名其妙撩了她一眼,赔笑道,“不是奴婢胡乱说嘴,这府里从前不曾有特别得宠的妾侍,王爷的性子您慢慢就明白了,凭是什么吃食、衣料、玩物,乃至妾侍们,都没特别喜爱的。”
杜若听得意外,偏其他妾侍们过来见礼,扰扰攘攘,也无暇细问。
铃兰一一介绍,有林氏、吴氏、王氏、关氏、刘氏等十数人,环肥燕瘦,莺莺燕燕,长者二十六七,年轻的十五六。大家彼此见礼,杜若腰都酸了,才见完。
铃兰忍不住笑道,“杜娘子记得了几人?”
杜若凝神细想,摇头道,“往后若在这府里对面相见,大约只认得出大郎的生母,是林氏?”
铃兰纠正她。
“是吴氏,吴氏还生了二娘子,那日杜娘子去明月院向王妃问安,曾见过二娘子的。”
“王爷当真风流自赏。”杜若苦笑。
铃兰眼神一闪,却不接口。
一时散席,杜若因多喝了两口,便叫人在廊下摆了一张摇椅,自摇着扇子赏月,待酒意泛上来,脸颊滚滚的烫,身上也软绵绵的,支手歪了一会儿,抬头见天上朗月如钩,高高悬在黑蓝丝绒底般的夜空上,明亮皎洁,映得裙上比目玉佩莹莹温润。
她兴之所至,随口吟哦,“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
铃兰侍立一旁抿唇笑,“比目是成双之鱼呢。彼时王爷叫奴婢挑好首饰送去娘子府上,特意点明了要这块玉佩。”
杜若不好意思地侧开脸,发间珠钗垂下细碎的银线流苏,贴着滚热的脸颊,十分冰凉惬意。宫人们都去后排房歇下了,唯有院门口还守着两个人。因为杜若年轻面嫩,不曾约束,那两人低声私聊,夹杂笑意连连,低沉犹如虫鸣。
“各王府都有这么多服侍人么?”
铃兰掩嘴轻笑。
“通房妾侍之流,独咱们王府里最多。方才娘子所见,除了张孺人,从前都是宫人,或是歌姬,舞姬。咱们王爷宅心仁厚,不论诸女来处,但凡有一夕之幸,便都从京兆府走了一趟手续,将之‘放良’后纳为妾侍,养在府里,分院子单住。再者,从前府里没有主母,独张孺人掌事,她虽然言语刻薄,却是个慈心善意的,不曾为难这些人,待孩子们也尽心尽力。”
杜若回想她看自己的神色又惊艳又羡慕,却并无怨愤,不禁有些好奇。张孺人恃恩出嫁,无宠无怨,如果不是痴心一片,便是冷心冷意,不以李玙为意了。
“其他王府里呢?”
“譬如郯王府里,王妃凶蛮善妒,偶然郯王宠幸了哪个宫人,便被她一顿打骂,甚至于划伤面容,撵回宫闱局去,故而郯王膝下只有王妃及她房中所出子女,两夫妻日常吵吵闹闹,偶尔大打出手。”